關於這二十年多年的風光與落魄，李毅終究是沒有說出來，隻是一支連著一支的抽煙。

  紀恬深不知什麽時候靠著床頭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清晨天微微亮的時候，李毅在喊她，“紀小姐？紀小姐你醒醒。”

  紀恬深慢慢睜開眼睛，有一刻的恍然，隨後想起昨夜的事情，她趕緊打起精神站了起來。

  李毅微笑著看她，“趁現在走吧，一會兒天再亮一些路上就有人了。”

  紀恬深點點頭，用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看到桌子上一堆煙頭，她蹙了蹙眉，“李先生你一個晚上都沒睡嗎？”

  李毅不置可否，隻是叮嚀道：“路上小心，以後也要小心，好好地跟孩子生活下去。”

  紀恬深的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我就不送你了，怕被什麽人看到。”

  紀恬深點頭，“謝謝你。”

  李毅眸色深了些，低聲說，“我要謝謝你，昨晚聽我講了那麽多的話。”

  紀恬深怔了一下，不解地看著李毅。

  李毅隻是微笑。

  她醒著的時候，他對所有的事情絕口不提，待她睡著，他才慢慢地開了口。

  二十多年的風光、心酸與落魄，悉數道來，他的心裏前所未有的暢快，不那麽堵了，終於有一個人能夠聽他說出來。

  他的妻子精神失常，每次去精神病院看望，他都想跟她說說話，可惜她已經完全不能懂得他說的是什麽，所以，每次去，說不上幾句，就再也說不出口。

  昨晚，他對著紀恬深說了很多話，是這麽久以來，說的最多的一次。

  紀恬深走了，在清晨之中，踩著薄霧與露水。

  李毅鎖上房門，倒頭準備補個覺。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李毅驚醒，本能從枕頭底下抄了槍，箭步到臥室門口，將房門拉開一條縫隙，舉槍朝外瞧。

  待看到廳裏站著的身材微胖的少年，李毅才鬆了口氣，悄悄將槍別到後腰，拉開門出去。

  李超看到爸爸，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隨後避開目光。

  李毅走上前問，“怎麽回來了？”

  “拿衣服。”

  李毅遲疑許久，也隻是“嗯”了一聲，而後坐在椅子上，瞧著兒子進了次臥，過了一會兒，兒子抱著幾件衣服，越過他身邊就要出門。

  他對著李超的背影說，“以後沒事不要回來了，反正我也沒空管你，最近工作也忙，周末你去你奶奶家吧。”

  李超的手攥緊衣物，沒說一句話，摔門而去！

  李毅呆怔許久，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不讓你回來，是怕你哪天不走運，恰好回來遇上什麽，白白被爸爸連累。

  ……

  回到綠景灣，還不到六點鍾，一進家門，紀恬深還沒來得及換鞋，就見陸江窩在客廳的沙上，手支著腦袋正在打盹兒。

  她輕步過去，拿了一旁的衣服，想給陸江蓋上，陸江一下子醒了過來，抬起了頭。

  紀恬深見他眼窩深陷，俊顏憔悴，眼泡都是腫的。

  “小嬸嬸，你昨晚去哪兒了？”陸江一開口，聲音是啞的。

  紀恬深在旁邊坐下，低聲說，“去辦了一點事情，你怎麽在這裏？”

  陸江手揉了揉額頭，打起精神來，“昨天本傑明西走了。”

  紀恬深點了點頭，對於那個遺囑和離婚協議書，她現在已經可以平靜地去談論，她擠出一絲笑容，“韶城安排的事情，我都接受。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讓他這麽選擇，這麽安排，我都接受，我也不會怪他，不會怨他。但是離婚協議我想就不用簽了吧，反正他已經……不在了。”

  她說著，眼淚不覺又流了下來，“我以後隻想好好把熠辰養大，其他的都不會再想。小江，你也不要辜負了他對你的期望，好好地工作。”

  陸江嘴唇顫抖一下，低聲說，“那些不重要，本傑明西昨天給了我一個錄音筆，說是二叔錄給你的一些話。”

  紀恬深眼淚大顆落下，抬頭看向陸江。

  陸江從口袋裏將那個錄音筆拿出來，紀恬深趕緊捏進手裏，仿若一個珍寶一般捧著，隨後起身，蹬蹬跑上樓梯。

  陸江隨即跟了上去。

  紀恬深跑的太急，在樓梯最上頭一階一下子絆倒，陸江及時扶了她一把，不忍道：“你不要急。”

  紀恬深咬了咬唇，爬起身，跑進臥室，蜷縮在床邊的地毯上，顫抖著手打開了錄音筆。陸江進來，就站在了門口。

  紀恬深支著耳朵，傾聽著，非常安靜，一段長久的安靜，但仔細地聽可以聽見輕微的呼吸聲，是他的呼吸聲。

  紀恬深緊咬住嘴唇。

  “深深。”突然的，他喚了一聲。

  是他的聲音，她想念已久的他的嗓音，低沉之中帶著一絲沙啞，不像是正常的情況下錄的。

  “深深。”停頓片刻，他又喚了一聲，隨後他的話語低沉緩慢地響起，“當你拿到這份錄音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而你，也已經見過了本傑明律師。”

  “這些天，我越來越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本來是為了瞞住身上的傷而不回家，漸漸的，竟然也是不敢回去。害怕見到你，見到熠辰。害怕你那麽依戀我的樣子。過了這麽多年刀尖上的生活，其實早該對於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這種事情看開。時至今日，我卻是有些彷徨了。而你聽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證明，意外是以一種措不及防的方式到來了。我終究還是離開了你。”

  紀恬深的淚水如雨一般，頃刻間模糊了雙眼，她緊握著錄音筆，指腹輕輕摩挲著筆身，仿佛是想透過聲音，感受到他的存在。

  “關於遺囑，是我經過慎重考慮的，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在乎的並不是那些東西，你一向聰明，你應該不會怪我。以你的聰明，也一定很快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但是深深，聽我的，什麽也不要管，什麽也不要問，帶著熠辰去港城。在那裏，有陳家人關照著，我相信你的堅強，你一定可以帶著熠辰，開始新的生活。”

  紀恬深捂著嘴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