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長大了，雖然我擁有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她再也不用那麽辛苦地做女工，我們的日子過的比很多人都要好，可是我總會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個晚上，我忘不了！有一次我們倆日常鬥嘴，我惡狠狠地就提起了那件事，麵對我的惡狠，每日悉心照顧我疼愛我的她，也立刻變得惡狠，仿佛換了一個人，她明確地告訴我，她就是，她就是以我為恥怎麽了？她說，我是你媽，你還能把我怎麽樣？那一刻，我更是恨死了！”

  “我哭了，我一哭，我媽也哭了。我突然就想通了，人性之中是遍布的漏洞的，連普渡眾生的佛祖，都是放下屠刀成佛的，何況普通人。我們終其一生，不過是做了些修作補補的工作，讓自己看起來更接近於我們所幻想出來的樣子。承認心中的惡，才能修補，才能夠到達理想的彼岸。紀小姐，你現在最愛的人是陸先生嗎？”

  “嗯。”

  “你有沒有對他產生過什麽惡意的念頭？”

  “……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麵，因為我認錯了人，他應該是生氣了。我感覺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冷漠，他身上的氣息非常強烈，強勢，他一開口就占據了主動權，三言兩語解決了我們的人大事，談好了形式婚姻的原則，就走了。其實我心裏非常不服氣，可能是我天生性格吧，當時我就有了一種想法，把他拿下！”

  “我研究過像陸韶城這樣的男人會有什麽樣的心理，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也是機緣巧合，老天都幫我，我幾乎是一下子就融入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小江很喜歡我，老爺子更是看到我兩眼都要放出光芒那般，我很奇怪，也有些得意……”

  陸韶城本來安安靜靜地聽著，倔強如她，迎難而上，挑戰他倒也是情理之中，隻是聽著聽著，他的眉宇就凝了起來，她的語氣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這個時候，葉真插話問了一句，“紀小姐，請你如實告訴我，你真的喜歡陸老爺子嗎？”

  紀恬深的嘴唇動了動，“……不喜歡。”

  “為什麽？他不是很喜歡你嗎？你之前還說他很疼你，讓你感覺到了父愛。”

  “父愛？從小沒有爸爸，我哪懂什麽是父愛。父愛在我的心裏就是紀富康的虛偽自私。陸爸爸他，其實讓我很為難，我一向不喜歡老頭子。我五年級那一年，有一次被同學欺負臉上掛了彩，回家的時候小區一個老爺爺看到，問我怎麽了，我對他講了實話，他很關心地拉著我要去他家裏幫我擦點藥，可是走進樓梯的時候他的手伸進我的衣服裏，在我胸口抓了一下，我一下子推倒他就逃開了，從那以後我看到年紀大的老男人就感覺到惡心，偶爾上學放學的路上看到那個老爺爺我更是在心裏恨恨地詛咒他……”

  “但陸爸爸，他對我真的很好，我是喜歡他，同時對他的親近又會感覺到惡心，那會讓我想到那個把手伸進我衣服裏的老頭子，那段時間我真的要崩潰了，要不是為了釣住陸韶城，我一點兒也不想看見他……”紀恬深說著，情緒竟然激動起來，一下子就提到了醫院。

  “有一天晚上我不知怎麽就到了醫院，病房裏，躺著一個老人，就是陸爸爸，雖然當時在失憶中，我記得見過他一次，我在教訓高利娜，他上來拉我，還訓我不讓我打人，那種想要親近我的樣子讓我很是討厭。我想走，離開病房，結果他醒了，他看到我很是激動，他喊我深深。你無法想象，我聽到他這麽喊，我是多麽地難以忍受，惡心反胃！可是他伸著手，不停地喊，讓我過去，我當時腦子特別混亂，想要暈眩，我讓他住口，他不聽，一直喊，像是有一千隻蒼蠅在我頭頂嗡嗡亂叫。你了解那種感覺嗎？就像那部電影，唐三藏對著孫悟空念經，孫悟空無法忍受抄起金箍棒就把他打死了！所以我，上前拔了他的氧氣罩——”

  “怦！”一聲，杯子落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紀恬深在催眠的世界裏麵情緒宣泄到了高潮，突然被這麽一聲給驚醒，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陸韶城的腳底是一片玻璃碎片，裏麵的水流了一地，他幽暗的眸中光芒凝重，那張英俊的臉龐上，是一抹冰冷到極致，冰冷到駭人的神色，讓紀恬深的心一驚！

  她隱約記起了她剛才跟葉真都說了什麽，她坐了起來，眼眶瞬時被眼淚充盈，“韶城……”

  陸韶城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近，他身上的氣息冷森森的，葉真趕緊起身，讓到了一旁，攥緊了筆記本。

  陸韶城在紀恬深跟前停步，冷冷盯著她，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這就是你不願意再繼續做催眠的原因。”

  “對不起。”她動了動嘴唇，幹巴巴地吐出這三個字。

  然而陸韶城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陸江喊了一聲，“二叔！”他站起來要追，走到沙發旁停了步子，不可思議，不可置信，不願相信地看著紀恬深，“怎麽會是這樣的？你怎麽會有那樣的想法？你怎麽可以那麽想爺爺？”

  說完，陸江頭也不回地離去。

  紀恬深坐在那兒，胸口內窒悶無比，腦袋也昏昏沉沉的，她回憶著剛才她和葉真的對話。

  沒錯，沒有說錯。

  她的眉蹙了一下，眼睛也闔了一下。

  葉真趕緊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打量著她，見她臉色蒼白，唇上沒了一絲血色，葉真擔心地問，“紀小姐，你可以嗎？”

  紀恬深露出一抹微笑，“謝謝你葉醫生……”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紀恬深暈了過去。

  “紀小姐——”

  葉真喊來醫生，將紀恬深抱上病床，推進了急救室，葉真跟著病床往前奔跑著，看著不醒人世的紀恬深，隨著病床的前移，紀恬深的身體搖晃著，如同在風中搖擺的小小的雛菊，那般柔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風吹得折斷，葉真好怕她出事，怕她的孩子出事，同時又非常不理解，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更是匪夷所思，自己會違背自己的職業準則，來配合著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