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聽政(五)
作者:泱泱大明      更新:2021-10-10 09:12      字數:3114
  一聽開海,朱亨嘉感覺很奇怪,“關卿,孤一直在開海呀。自孤監國以來,放鬆了海禁,新的《大明律》裏刪掉了《禁外藩交通令》,海關都設了十幾座,現在大明的海貿越來越興旺,卿怎麽還讓孤開海?”

  關守箴道:“監國,雖然大明現在已經實際開了海。可太祖時期,在許多沿海府、州、縣刻了關於禁海令的石碑,因為是太祖所立,無人敢拆,民間對開海仍有疑慮。臣的意思是請您下令拆除這些石碑,並正式頒布鼓勵開海的法令”。

  太祖朱元璋立法嚴禁私人出海,連三桅以上的大船都不許造。違者,重則處斬,輕則充軍。因為這法是太祖立的,後麵的皇帝,雖然有時候也放鬆海禁,但都是偷偷地放開,公開場合從未承認。

  聽關守箴說完,朱亨嘉明白了,關首輔是想讓自己給海貿商人吃一顆定心丸啊。沒關係,小事一樁。不就是拆幾塊碑,再頒布條鼓勵開海的法律嘛。太祖不許改的東西,孤改得還少嗎?別的不說,光這《大明律》,太祖說不許擅改一字,孤改了估計一萬字都有。

  “關卿所言甚善!從今日起,各沿海府、州、縣,立即拆除禁海碑。孤還要立一條鼓勵開海的法令,名字就叫《鼓勵與外藩交通令》,也在沿海各府、州、縣立碑,鹹使之聞”。

  朱亨嘉想了想又道:“不過一定要讓沿海的官員向海商們講清楚,他們做海貿,我們鼓勵,但是一定要老老實實繳關稅,從海關出入,絕不允許走私”。

  諸臣聽了朱亨嘉所言,暗暗欽佩。太祖立的碑,二百多年,無人敢拆。這位王上好氣魄,說拆便拆!一想,也是,人家本來就不是太祖的嫡係子孫,乃是太祖他哥朱興隆的後代,自然不把太祖的話當回事。

  大明崇禎二十四年九月十日,監國靖王下令沿海各府、州、縣,拆除禁海碑,改立開海碑。碑文曰:“監國靖王敕諭沿海各府州縣:海外通商,互通有無,實利國利民事耳。各地官民人等,不得阻撓。欽哉特敕。監國靖崇禎二十四年玖月”。

  “關卿,汝說第二件事,要取消茶引,卻是為何?”

  大明朝沿襲宋、元舊製,對茶葉實行專賣。官府在各產茶州、縣設立官辦茶場,茶商隻能在官場買茶,繳納百分之十的引稅,然後官府發給茶引,憑此引販運茶,可免除過稅。茶引,類似後世的購貨憑證、納稅憑證和運銷執照三合一。

  “監國,茶葉和鹽不同,生產較易。民間產的私茶數量,甚至超過了官茶的數量。這些年,戶部收取的茶課越來越少。太祖時,茶課有六十二萬鈔,現在每年不過數萬兩。臣以為,既然民間的私茶難以取締,不如索性放開,允許民間製茶販茶、設立茶場。取消茶引專賣製後,官辦茶場所產的茶葉,發往邊關各茶馬司,直接和固始汗換取軍馬。私辦茶場,則收取實業稅。如此,既可以增加朝廷的財政收入,也可以得到大量的戰馬”。

  太祖搞茶葉專賣,並不是為了那點茶課。而是想用這些茶葉,通過茶馬互市,交換戰馬,以及使用開中法補充九邊軍用。《明史·食貨誌》記載:茶稅在立國初期為三十抽一,後來改為以茶樹抽稅,十棵抽一,衛所軍轄屬的茶樹十棵抽八。太祖狠,不允許茶戶保留一點私茶,稅餘之茶,低價賣給官場,雖然得到了大批戰馬,但赫赫武功下,卻讓無數茶農破產成為流民。

  朱亨嘉聽明白了:現如今私茶泛濫,茶葉專賣已經名存實亡了,幹脆取消專賣,直接向私茶商們征實業稅;恢複了茶馬互市後,與其將官辦茶場的茶葉賣給茶商,再用得到的銀子向固始汗買馬,不如直接用官辦茶場的茶葉向固始汗換馬。

  “嗯,關卿此策,老成謀國。便照卿說的辦,即日起,取消茶葉專賣,向私茶商征收實業稅。官辦茶場不再發放茶引,所產之茶全部用於茶馬互市”。

  “關卿,汝繼續說第三條,為什麽要取消落地稅?又如何簡化征收實業稅?”

  落地稅,是一種商稅之外的附加稅。凡商民貨物入鄉鎮市集者,無論貴賤多少,不管能否賣出,一應抽分征稅。

  這種稅,所征稅額雖不高,但往往重複征索,對商民苛擾極大。萬曆年間,蘇州抗稅事件的導火索就是一個瓜農到城裏的市集賣瓜,先被征了一次落地稅;賣完瓜,買了四斤米,出城的時候,又被征了一次城門稅,四斤米隻剩三斤,抱頭痛哭,被一個叫葛成的紡織工人打了抱不平。

  “監國,這落地稅雖然抽分不多,卻到一座大一點的城市便征一次,重複征收,十分擾民。更可惡者,此稅由各地官府征收,十分隨意,征上來十兩,入官庫的往往隻有一兩。征得少、民怨大,實屬惡稅。請監國除之”。

  朱亨嘉氣得拍了禦案:“征得少、民怨大!肥了貪官,苦了百姓,汙了朝廷名聲!這樣的惡稅,還留它做甚?今日起取消!”

  落地稅和城門稅一樣,都屬於過稅的一種。朱亨嘉覺得城門稅不利於貨物流通,在五年多以前的《明定國是詔》中已經取消了城門稅。現在又取消了落地稅,大明朝的過稅就僅剩下了海關稅、茶馬稅(陸關稅)、鈔關稅等幾種。

  人還是得有些本事!關守箴雖然拍馬屁不如孫金鼎,但是卻擅長理政。有此本事,方能坐穩首輔之位。

  此刻,朱亨嘉看關守箴十分順眼,“關卿再說一說如何簡化征收實業稅?”

  一提征收實業稅,朱亨嘉就頭疼。

  他在《明定國是詔》中,明確提出要鼓勵實業發展。新辦實業三年免稅,三年後按盈利的十分之一征收實業稅,又鼓勵錢莊借貸給實業主。

  一晃,《明定國是詔》頒布五年多了,民間的手工業得到了快速的發展。廣東、湖廣的紡織業;江西的造紙業;廣東、海南的造船業;廣東、江西的陶瓷業;雲南、廣西的礦冶業??都欣欣向榮。出現了很多大實業主。

  可一向這些實業主征稅,得到的答複,往往都是虧損。現行實業稅,是按利潤的十之一征收,人家都虧損了,沒有利潤,如何征稅?

  戶部不信,派各地稅官查帳。查不出來。這些實業主,幾乎個個都兩本帳。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的大數據時代,生產多少、銷售多少,一目了然。除非賬房背叛了東家,否則根本查不出來。

  關守箴一笑:“監國,臣以為現行實業稅按利潤額征收,利潤不好界定,難征。不如換個法子,按實物來征。簡便易行”。

  朱亨嘉來了興趣:“如何按實物征收?卿給孤仔細說說”。

  “監國,臣以為可以像征茶課一樣征。茶樹抽稅,十棵抽一,既簡單又方便。如此類推,對紡織業,我們可以按織機的數量來征,每張織機每年收稅銀三錢;陶瓷業按旋坯車數量征;造紙業按紙槽數量征;造船業,分規格,按造船數量征??”

  “嗯,卿的法子甚好,便造卿的法子來”。

  忽然,朱亨嘉想起了萬曆年間的那場蘇州抗稅風波,不由得麵有懼色,“關卿,卿剛才說對紡織業,每張織機年征銀三錢,會不會太高了?孤記得當年織造太監孫隆,就是因為每張織機征三錢的稅,被織工們打出了蘇州”。

  明朝的手工業,最發達的當數紡織業。

  僅僅蘇州一地,織機便多達萬台,工匠多達五六萬人。除了蘇州,鬆江、魏塘(今浙江嘉善)、山西潞安,亦是天下聞名的紡織中心。“南鬆江,北潞安,衣天下”。

  萬曆二十九年,內監孫隆充任蘇州稅監,他勒令除已征稅外,每機加派白銀三錢,絲織品每匹加銀三分。幾千織染工匠在葛成的帶領下,高喊“趕走孫隆,殺死稅棍”的口號,硬是把孫隆打出了蘇州城。

  “監國,一張織機每年征三錢的稅真不高。一張稅機一年至少六兩銀子的利,經營得好,一年十餘兩亦是可能”。

  “不高?不高怎麽還激起民變了?”

  關守箴笑道:“無論是葛成事件,還是後來的顏佩韋、楊念如、沈揚、馬傑、周文元五人事件,身後都有江南士紳的影子。江南的士紳,勢力極其龐大,是織戶背後的東家。朝廷想征他們的稅,他們自然要慫恿織工們鬧事。廣東、湖廣的士紳,勢力遠不如江南士紳,每張織機年稅三錢,不會激起民變”。

  原來如此!朱亨嘉恍然大悟,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啊!

  “關卿,孤看這樣,咱們先少征一點,瞧瞧成效。這樣吧,每張織機,每年先征收二錢銀子。看看百姓的反應再說”。

  “臣謹遵聖命”。

  君臣之間正議論著國家大事,忽聽內侍報來:“稟監國,江西八百裏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