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阿難陀僅月餘，眼看會期就要到了，但聞仲心裏還反複糾結著什麽。麵對著他早已翻看了無數遍的圖畫，聞仲備受忘情水的煎熬，但他心裏清楚圖畫中的仙子就是林墨雪，三年了，他想要去找答案。

  ??又是一晚上的失眠，也許是因為最近修繕仁化宮一晚上敲得叮叮咚咚。

  ??聞仲想好了，他要回去看看，哪怕是隻偷偷地看上一眼，隻要林墨雪過得好他就真正安心了；也許是心血來潮，難道神仙就不允許心血來潮嗎？

  ??說走就走，換好行裝聞仲滿麵春風地走出仁化宮，繞過雷霆殿時當場被皓翁捉住。

  ??皓翁雙手抱著卷宗先行禮：“見過天尊。”

  ??“皓翁。”

  ??“天尊何往？”皓翁看聞仲急匆匆樣子是不打算待在雷霆殿批閱卷子了。

  ??聞仲沒有欺瞞皓翁的意思，“我要下界一趟。”

  ??“此時下界？”皓翁掐算天日，“五天後不就是龍華大會了麽？”

  ??“五天？這麽快？”聞仲整日胡思亂想哪裏還記得日曆。

  ??“是也。”皓翁提醒聞仲道，“天尊你是道尊，會前兩日就要到達靈山腳下，也就是前三日就要在南天門聚攏天庭眾仙一路前去。”

  ??聞仲搪塞道：“本座有萬急事，我先下界然後直接趕赴靈山。”

  ??“誒，天尊。”聞仲想跑被皓翁拉回來，“那南天門哪兒怎麽辦？一大幫仙家等你呢。”

  ??“你持我老君戒尺去便是了。”聞仲甩脫皓翁又想開溜。

  ??皓翁追上來，“臣去，臣去合適麽？天尊你到底有甚大事兒非得現在下界？”

  ??“合適，佛門那檔子兒事兒無須多上心，好了我要走了也！”聞仲真是慌得不行轉頭便撞見律令。

  ??律令又拖住聞仲道：“臣見過天尊。”

  ??“免禮免禮。”

  ??“天尊。”

  ??“哎，律君又有何事耶？”

  ??律令道：“啟稟天尊，仁化宮修繕完畢，隻是你的寢殿匾額金漆脫落已然換新，臣問天尊還是喚作原來的名字嗎？”按往年聞仲習慣一般是兩三百年就要換一次殿名。

  ??聞仲突然止了慌張，沉思了一會兒，仿佛這件事比他作為道尊去靈山還重要，“不，要改。”

  ??“請天尊賜名。”律令執筆預備記錄。

  ??“相思。”

  ??律令持筆和皓翁對望一眼，再回頭時聞仲早溜沒影兒了。

  ??聞仲降尊凡間心緒像風箏線一樣拉長，不知道見到林墨雪第一眼該做什麽，該說什麽，該稱呼什麽。“林姑娘？”、“林仙子？”還是...“墨兒”。對...“墨兒”，當年他們成婚時就是這樣叫的；她應該還是那樣絕色和溫柔，處處都保護著自己就算當年這個柔弱書生也不會受半點欺負，她也總是包容和寬慰自己，不讓自己受半點委屈，直將自己寵愛成了孩子一樣。

  ??有時候聞仲常常想要是自己還能再曆一劫該多好，兩百年為什麽眼看著的結束卻偏偏如此安排？

  ??穿過京城熙熙攘攘的大街，汴梁的街景大致如故，城西酒樓門口的大紅燈籠串兒左邊還是比右邊少一個；西街口的落榜書生跪求盤纏回鄉都跪了三四年了，估摸著房子都買了罷？恍惚間也似曾晃眼兒瞧見了幾個頗熟悉的麵孔，有朝裏的官員、十七街的鄰居、還有那個弓著身挑選香蠟紙錢的道士。

  ??但聞仲未曾留戀風景，他的眼裏隻有林女。

  ??來到十七街老巷，聞仲就像回家一樣。走進幽深的巷子聞仲的心仿佛也被這狹小的巷道夾緊了，就像是你要見一個日夜相思的人時的那種緊迫和膽怯。

  ??巷子盡頭，榆木門，上麵一把舊銅鎖。

  ??“真巧。不在。”聞仲歎了口氣，緊怯的心又有幾分失落。當年他一介書生愛得大膽，現在他堂堂天尊卻隻得偷偷思念。“這丫頭，不知又跑哪兒去耍了。”聞仲搖搖頭，轉出巷子剛好碰見以前老熟人。

  ??“馮大哥。”聞仲拱手，確是馮婆的大兒子，“馮大哥，你瞧見林姑娘了嗎？”

  ??“你...”一挑柴的大漢回過頭，使肩上抹布擦了擦汗仔細打量聞仲，“你...鬼呀！”大白天嚇得大漢撂挑子飛奔。你說你一個死了三年的人在熟人麵前晃悠個甚？

  ??差點嚇死別人。

  ??聞仲撇了撇嘴，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於是遮遮掩掩趕緊離了這十七街附近。算算日子，今日竟然剛好是自己前世的祭日，聞仲心想林墨雪或許是去城外祭奠自己了，於是飛身前往。

  ??但依舊沒有自己期待的身影，失望感讓自己猶如剛跌落雲頭又墜落穀底。

  ??“怎麽會有一堆剛燒過的紙錢？”聞仲走近自己的墳塚，這香火明明就是不久前點燃的，“一定是墨兒...”聞仲喜出望外，他有法眼能回觀短暫的過去，隻要打開法眼就能尋見林墨雪去向，至少聞仲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聞仲甚麽都沒看見，首先便不可能是林墨雪，至於太濁任何法眼都不可能捕捉得到他的蹤跡。

  ??就像是風燒了這一堆紙錢一樣。沒有林墨雪的影子，聞仲也不想去糾結到底是誰來祭拜了自己。聞仲回城裏去到石橋，那個他和林墨雪初見的地方，同時也是他狠心扔下林墨雪的地方，站在橋頭。

  ??廣順元年秋天的汴梁城總是下著微微的小雨，上天拋棄了長安和洛陽在這亂世選擇了汴梁這位如同姑娘般軟玉溫香的城池。煙雨朦朧的城景加上南方似水的柔情最容易滋生愛慕，讓感情蔓延開來。

  ??過了這座石橋，出其東門就算是有女如雲柳平似也不會回頭了，才將辭官的表文委托給他大哥柴榮，望其轉交給皇帝，他師父囑托他的時辰雖然還有七年，但是這人世也似乎不像他設想的那樣浪漫。

  ??“公子，這是你的佩玉嗎？”

  ??柳平的傘壓得很低，邊緣蓋住路人的裙邊。回頭，微微抬傘是一抹有別於這灰色城景的桃粉色，雲紋色漸變，如同片片桃花紛飛，直讓這深秋宛如孟春。

  ??再一抬頭，慌若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一摸腰間，原來是青玉掉了，誰能想到如此大一枚玉落地竟然沒碎？為何人間的遇見橋段都似小說一樣爛俗？許是作者無趣罷，直教相愛的文字淺白，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是。多謝姑娘。”

  ??放遠看灰色的汴梁，一彎流水、一座石橋，一副雅韻的水墨丹青，剛好有兩抹顏色點綴，一個是回眸三生孟春色，一個是轉身一世琉璃白。

  ??“官人這是在等人罷？”一老婦手挎了一籃香燭果品，明天就是浴佛節先買好貢品與菩薩奉上。

  ??浴佛節就是龍華會。

  ??聞仲回神對婦人恭敬道：“回老姨，晚生在等人。”

  ??“老婦人三四日前就望見官人站在這橋頭了。”

  ??“是。”

  ??“官人請看。”老婦人指了指石橋頭一塊石碑上，隻刻了個“難”字，然後佝僂著背走了，之前聞仲確實沒太在意這兒還有塊石碑。

  ??聞仲會意，飛身赴靈山。

  ??正所謂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也許的確是緣分已盡。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