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雪每日在廣寒宮浮塵宮裏做些粗活，因初來乍到笨手笨腳沒少挨滿月司薛影的罵。像她這樣在天庭裏無依無靠，又無甚本事的在浮塵宮裏不會少挨欺負；單說這洗衣服，你個無權無勢的新雛兒每天不洗個百八十件根本歇不得。林墨雪又是個未脫俗的散仙，一日三餐五穀輪回都缺不得，在這殿裏幹活兒稍稍慢了些，恐怕就隻得餓肚子了。每日做活六個時辰，歇息六個時辰，林墨雪每日拖著皮囊在殿裏往回穿梭或煮飯、或洗衣、或擦地。也不見她言苦，歇息時她都會鑽到房頂上望著星星，心心念她的柳郎該是當中的哪一顆。

  ??沒有白晝，廣寒宮中隻有沙漏水滴計時；自林女來後不知倒了幾次沙，換了幾次水矣。林墨雪也漸漸地認識了些人，她喜歡與人講她與柳平的故事，喜歡幫助別人，也喜歡梳妝打扮。

  ??浮塵宮浣衣局裏人影稀疏，往來不過二三，都是林墨雪的熟人。幾人正嬉戲，突然見滿月司前來，盡都散開，低著頭做自家事情。

  ??“周采兒，這是星君的月光凝華衣，按老規矩弄。”

  ??林墨雪身邊的一名女娥俯首答道：“遵命。”

  ??薛影叫人遞上寶盒，千叮萬囑道：“千萬好生洗滌，莫要出了差池，若是碰斷一根金絲，定教你兜著走。”

  ??說完薛影扭頭走了，周采兒接過寶盒，局子裏的仙娥們忽然忙起來了，全都放了手裏的活兒。打水的打水，摘花的摘花。

  ??林墨雪還是頭一遭見這樣，“姐姐們這是怎麽了？不就是洗件衣服麽。”

  ??周采兒一邊打開盒子，一邊道：“你可不知道，這太陰星君的月光凝華衣可是件寶物，聽說是從月光中抽絲織就，穿上後除盡周身汙穢，纖塵不染；可保肌膚如雪，無皺無痕；似月光覆體，瑩瑩皎潔。”

  ??林墨雪見盒中一件青藍衣裳，忍不住摸了一下，“好冰啊！”

  ??“正是哩，這華服冷如冰霜，就連洗滌也要用加了冰的朝露。”周采兒讓林墨雪看，正好有人端來一盆冰塊兒往水裏放。

  ??“星君可是個講究人。”周采兒對林墨雪說，“洗這衣服一次要用凡間朝露一百壺，花瓣一千瓣；冰水泡上九個時辰，因需不斷加冰又離不得人；水底放上塊銅鏡，寓意鏡花水月。”

  ??“還真是講究呢！”說著林墨雪又想摸一下。

  ??周采兒打了林女的手道：“你還摸慣了，這衣服你看看就行了。”

  ??正時，一盆朝露百花水便準備好了，冒著寒氣，散逸出濃鬱的清香。周采兒先是打了一瓢水淨手，再雙手將仙衣下水，不用揉搓，浸泡便可。

  ??林墨雪這小女子，探頭探腦硬是要看這衣服，隻見仙衣沒於水中，突然便散出光華，縷縷月光又被銅鏡反射照得盆中波光粼粼。

  ??眾人輪流守著這仙衣，周采兒道：“這仙衣乃月亮精華，不沾滴水，九個時辰後隻需輕輕拿起便可。”

  ??林墨雪撐著下巴對周采兒道：“既然這仙衣如此神奇，何不偷偷穿一下。”

  ??“這你也敢想？我等碰一下都是福氣。”周采兒道。

  ??“有甚不敢的，還能砍了我頭不成。”林墨雪心裏想。

  ??周采兒見寒氣少了，趕忙又添了些冰，用木杵輕輕攪了攪。已經是寅時了，局子裏的仙娥們都陸陸續續地回殿睡了，隻得剩林墨雪和周采兒守在盆子旁，林墨雪真是個乖雛兒，自家是個花靈嗅著花香便睡不著覺；周采兒是凡人飛升的下仙，沒什麽修為自然是瞌睡連篇，接連點頭。

  ??“周姐姐？”

  ??“呃...嗯，墨雪你叫我嗎？”周采兒回神道。

  ??“不如你先回府歇息吧，這衣服要巳時方能洗好呢。”

  ??“那好...你可要記得加冰誒。”周采兒看了下盆子裏，心想：“這丫頭雖然傻但冰總會加吧，且先回府睡個把時辰，巳時剛好起來收衣服。”

  ??“嗯呢。”林墨雪送了周采兒，回頭先往盆子裏加了些冰，又添了些花瓣，靜靜地看著繚繞的寒氣。“什麽衣服這麽大不了嘛？”林女心想，手裏拿著木杵不歇地攪，忽而把凝華衣撈起來看看。

  ??這林女可是個膽大的主兒，你越說這衣服穿不得，她偏要穿來試試。現在正是人靜時分，林墨雪撈起月光凝華衣，這衣服確實不沾水，離了水麵便無一丁點濕。林墨雪左右看看，解開外衣，穿上月光凝華衣，整個人如披上月光一般，銀色光輝燦爛；雪白的肌膚上浮起一層熒光，這幾日洗衣磨出的繭也瞬間變得光滑；真是件寶物。

  ??“要是柳郎在該多好啊，教他看一眼。”林墨雪道，想著想著便落入了回憶裏。“伊人愁斷腸，墨雪覆寒霜。”當年林墨雪親手埋葬了柳寒霜後萬念俱灰，本想隨死，奈何柳平轉生成仙後不忍她赴死，現身救之，這才有綺水分別。

  ??“你是哪個？”一道尖聲兒劃破林墨雪的回憶，這下可遭了，是薛影夜裏巡查來了，“你竟然敢穿凝華衣？”

  ??薛影和上下弦司衝進屋子，拉住林墨雪。“你這不聽教的娥子，還不快脫下來！”

  ??林墨雪從回憶中驚醒，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什麽，“滿...滿月司...”林墨雪怔了會兒道：“司君息怒，這就脫下來。”

  ??見林墨雪手慢，薛影氣不打一處來，揪住林女，另一隻手去拉扯衣裳。這薛影也是手粗，一抓便將凝華衣扯出道十來寸長的口子。霎時間屋內幾人都僵住了，薛影心想：“這怎生得了！怎生得了！這可是星君最愛的衣服。”正急得像個熱鍋裏的螞蟻，薛影忽然瞥視左右弦司道：“你這下人，竟然弄破星君寶衣，我定要去星君哪兒說個明白！”

  ??這左右弦司怎不懂薛影意思？都附和道：“你偷穿凝華衣也就罷了，現在又撕破它，真是膽大包天。”

  ??“司君，明明是你使手撕破，何以皆怪我？”林墨雪把衣服捧在手裏道。

  ??“我使手？衣服是你在穿，我看見又是你在脫，如何是我使手？這兒可有兩雙眼睛看著呢！”薛影退後一步，抱著手有恃無恐的樣子。

  ??“司君，與這下人廢什麽話，衣服破了星君定要責罰，當將其帶到月華殿聽候星君發落。”上弦司道。

  ??“你們怎得憑空汙我？”林墨雪道，“見星君也好，但凡星君是個明白人總會分辨是非。”

  ??行路時薛影不時與左右耳語，神色慌張，呼吸急促，怕殿上對峙漏了馬腳。

  ??林墨雪倒是不擔心，清者自清，明是薛影抓破了仙衣，怎賴得到自己頭上？

  ??這大清早，仙娥們剛剛起身，薛影將林墨雪帶到月華殿，又問下人星君歇息好了沒，若歇息好了請星君到月華殿來。宮娥不敢違背，到了後殿閣樓裏請太陰星君。

  ??林墨雪待在月華大殿，全然不知太陰星君脾氣，還以為自己能有公道，真是傻耶。

  ??“林墨雪！”周采兒提著裙擺，慌忙跑來，“見過月司大人。”

  ??“真是造孽，才一會兒功夫你怎麽就撕壞了仙衣？”周采兒聽聞出了事，趕忙過來探個究竟。

  ??“又不是我，是滿月司她...”

  ??“你這下人，再敢誣賴司君，不等星君前來，我等都要先教訓你了！”弦司怒道。

  ??周采兒拉住林墨雪道：“你莫要理論，待會星君來了你隻管認錯求饒尚且有救。”

  ??“為何要求饒，難道星君她...”林墨雪話到一半，忽聞人宣太陰星君到殿。

  ??這太陰星君輩分不低，與曾經的日禦羲和是姐妹，名曰望舒，也就是現在太陽星君的姑姑。望舒執掌月宮久矣，是個冷麵美人素有威望，月宮裏沒誰敢忤逆她。

  ??正當望舒露麵，真一個昆侖雪蓮，天山冰花；美若水晶，冷若冰霜。橫眉冷麵，目不斜視，如秋夜之青霜，如素月之流光；手裏拿著把青藍色寶劍。正所謂：九月寒霜冬月雪，輝映月光生皎潔。深宮冷院傲孤影，獨奏箜篌誰與協？

  ??“何事奏與我？”望舒問話從不看人。

  ??“秉...秉星君，這娥子撕破了月光凝華衣。”薛影埋首道。

  ??“什麽？”望舒怒視薛影道，“拿來我看看！”

  ??見星君大怒，薛影戰戰兢兢地遞上破衣。望舒見腰上十來寸口子，臉色變得更難看了，“真是不成器的東西！誰撕破的？”

  ??“就這下人。”薛影看著林墨雪，望舒的冷眼也看向了她。

  ??“粗鄙的下人！”望舒怒道，“該挨打！”望舒叫來侍衛，該是要用尺刑，這“尺刑”既是用帶刺的尺子打手，一尺下去便戳破皮肉，幾尺便能打得手掌皮開肉綻。

  ??“啟秉星君。”林墨雪抬頭辯駁道，“非是小女子撕破衣裳，乃是...”周采兒扯了下林墨雪，薛影也惡狠狠地看著她，但她全然不顧，一昧直言道：“乃是滿月司上前來撕破的。”

  ??“你這奴婢！”

  ??“薛影。”望舒淡淡呼道，“她說的可屬實？”

  ??“星君明鑒，這下人分明賴我，我巡查到浣衣局，見這下人偷穿凝華衣，上去盤問便發現有此損痕。”

  ??望舒道：“薛影你可有憑據？”

  ??“上下弦司皆在。”

  ??“滿月司句句屬實，不曾欺瞞星君。”

  ??望舒聽後，怒氣橫生，將劍摔在案上，心想自己的心愛衣服憑什麽就遭一個下人糟踐了。“用尺五十！教她好生管教自己的手。”

  ??五十下尺刑雙手非得廢了不可，周采兒連連求饒，可林墨雪不買這賬，硬著腰杆道：“星君，我偷穿衣服不假，要是這也要問個五十尺刑的罪我也認，但您不能賴我撕破了仙衣。”

  ??“你還敢頂嘴？竟敢說我賴你？”望舒道，“好好好，現在的宮娥都俏得很，我先不拿你，周采兒她是你局裏的人，竟敢頂撞本座，先問你個管教不言之罪。”

  ??說著侍衛找來戒尺，將周采兒摁倒架子上準備開打。周采兒曾經受過刑法，手掌爛了半年，現在星君大怒不知要打成什麽樣，心裏苦水翻騰，連聲求饒。

  ??“星君，衣服是我要穿，理是我要辯，牽連不得她人，這打我應代受。”林墨雪擼起袖子，攤開雙手待罰。

  ??“好，隻要你挨得了！”

  ??望舒使個眼色，侍衛隨即開打，啪得一聲下來，林墨雪手臂上一條紅印子泛血，接連一二輪流打，直打得鮮血直流，尺上的釘寸寸紮進肉裏，打完手臂打手掌。林墨雪咬著牙，沒吭一聲，周采兒抱著她，不敢看，不停地哭。

  ??“好硬的骨頭，給我繼續打。”望舒從不憐惜這些下人。薛影和她的弦司也看得津津有味，像是享受般，心裏暗自道：“我與星君甚麽關係？你說我撕破就是我撕破了嗎？”

  ??“星君，啟秉星君...”門外一金甲守將道。

  ??望舒正在氣頭上，吼道：“什麽事！”

  ??“秉...星君，天尊前來督察月宮。”

  ??“天尊？哪個天尊？”

  ??“普化天尊。”

  ??“普化天尊！聞仲？”望舒一聽事聞仲，心裏急了，若教他看見這般場景豈不是壞了自己臉麵。“好了，別打了。你叫林墨雪是吧，今日府上有貴客且饒了你，那凝華衣給你七日限縫好，否則給我滾去冷霜殿受苦。”

  ??“謝星君...”墨雪雙手血肉模糊，這等酷刑仍舊從容。

  ??“謝星君，謝星君...”周采兒一邊哭一邊磕頭，隨後扶起墨雪。

  ??望舒又連忙呼人把地上血跡擦幹淨，散了侍衛，搞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周采兒扶著墨雪從後門走了，剛轉角處，聞仲剛好走進大殿。

  ??“恭迎天尊。”望舒微微笑道，“不知天尊前來，未有遠迎，還望恕罪。”

  ??“不妨矣，我剛剛在玉帝哪兒議了些事，回府時見月光正好便前來瞧瞧。”

  ??“難得天尊掛念。”望舒又吩咐仙娥端上清茶。

  ??“星君別來無恙。”聞仲淡然問候道。

  ??望舒怔了會兒，低著頭默默答道：“皆無恙也。”

  ??聞仲忽抱了下胸口，不知怎的，忽然悶得慌，心口隱隱作痛。趁望舒沒看見，聞仲趕緊坐在椅子運功調節。

  ??剛坐下聞仲便問道：“這大清早地上為何有斑斑血跡？”聞仲發現地上血跡時心疼得更厲害。

  ??望舒心裏一緊，咒罵哪些不做事的下人，“哪兒呢？”望舒隨聞仲眼光看去，隻見地板上被抹布擦過後還留有一道道血痕。”

  ??見望舒支支吾吾找不出說辭，薛影鬥膽道：“回普化天尊，事情是這樣子的；早間打掃大殿，濕水未幹故而路滑，有宮娥不小心失了足，磕破了頭。”

  ??“原是這樣。”聞仲飲了口茶道。

  ??說起聞仲和望舒，二人已經是老相識了，但凡玉樞府清閑，聞仲都會時不時來月宮與望舒聊天、下棋。

  ??“天尊久別天庭，須臾便來月宮，真是教下仙受寵若驚。”望舒它話不說，先往自己臉上貼了些金。

  ??“月宮有故人，不見甚思之。”聞仲道，“這諸天神仙裏，有幾人能與之交心矣。”

  ??望舒一聽聞仲這樣說，心裏似泛起千層浪花。二人聊了些月宮的瑣事，聞仲又問了望舒太陽星君白蘇一些事兒。三兩盞茶後，幾番客套話下來已經是巳時了，因望舒要去北極見紫微大帝，聞仲便沒再叨擾騎著墨麒麟回府了，他領了玉帝鈞旨，再在府裏耽擱幾日便要啟程下界，去會會那北海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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