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 此生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2      字數:4779
  克萊曼汀再次睜開眼時,瞬間駭得幾乎心跳驟停。任誰冷不丁地看見自己的屍體,恐怕也無法泰然處之。

  她自我平複了一會兒,才再次看向她的屍體。之所以不再稱之為身體,是因為它顯然沒了生機。它被平放在牢房的床上,胸口平靜得如同頑石,露在外麵的皮膚也蒼白得發灰。

  她看向右腕上一道極深的劃傷,又瞥了眼難得一幹二淨的地麵。她沒忘記,上輩子她是縮在角落裏割的腕,在她意識徹底混沌前,血已經流了一大灘。看來她的死已經上報了,有人來做了簡單的清理,隻是還沒決定好怎麽處理她的屍體。

  四十八歲的容顏也是久違了,克萊曼汀忍不住飄近了一些。等等——飄?她低頭瞧了瞧手腳,發現自己變得半透明,感覺不到自身的重量,就像霍格沃茨城堡裏常駐的幽靈一樣。這讓她不由迷惑了,現在的克萊曼汀,到底是重生後在血脈覺醒中二度入夢的那個,還是剛剛從眼前冰冷的屍體中分離出的那個?她透過狹小的天窗往外望了望,感覺自己也許需要照一照鏡子。

  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就有腳步聲漸漸靠近,伴隨著一個略顯耳熟的中年男聲:“……部裏已經安排人手收拾過了,不過腕上的傷口未做美化複原,那是她身故原因最重要的證據。當然,等您認領走屍體以後,怎麽處理是您的自由。”她仔細想了想,感覺那是加德文·羅巴茲,現任奧羅部部長,大戰後碩果僅存的主管之一。

  “傷口尚在其次,身體一定要保證清潔齊整。”回答他的人帶著明顯的德國口音。

  “請放心,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勳爵,卡羅小姐作為重要人證,為審判提供了關鍵信息,我們英國魔法部也是講道理的,不會有意苛待她,或者是她的屍體。”羅巴茲立即承諾道:“就是這裏了,您請進!”

  一頭棕發的羅巴茲引著一個灰發男子走進牢房。男子看上去已年近六十,發色變淺明顯因為衰老。他披著一件黑色立領鬥篷,裏麵是金色雙排扣的同色大衣,胸前別著一枚勳章,右領角還有一枚銀製的胸針一樣的配飾,圖案是卵形裂片樹葉輪廓包圍著一彎鉤月,鉤月兩端相連,外圍結成圓形。克萊曼汀對德國的貴族文化了解的不多,看不出這兩件配飾代表了什麽身份或地位。

  隻是這位勳爵的封號很有意思——弗爾斯特·馮·瓦茨曼(F?rster von Watzmann),瓦茨曼山峰的守林人。以阿爾卑斯山北麓貝希特斯加登區域的最高峰為封地,如此奇怪的分封方式,恐怕隻有近百年來某些任性恣睢的德意誌帝國國王才會這麽做。

  在克萊曼汀打量弗爾斯特·馮·瓦茨曼期間,又有六個身著黑色正裝的男人出現,一同提著一口樸素的白樺木棺材,每個人的領角也都別著葉型配飾。其中一人打開棺蓋後,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彎腰抱起克萊曼汀的屍體,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棺材裏,才轉身向羅巴茲道謝告辭。羅巴茲旁觀他們的舉動,表情略有些微妙,但什麽也沒多說,隻同樣客氣地話別。

  做夠禮節的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對其他六人點了點頭,七個德國人同時把手按在衣領一角的配飾上,在一陣空間扭曲中集體原地消失。克萊曼汀正猜測他們的去向,誰知自己也被卷入漩渦中,跟著提棺的一行人一同離開。

  不過不得不說,對於自己隨行,克萊曼汀還是很喜聞樂見的。阿茲卡班以及守護攝魂怪,是貫穿了她兩輩子的噩夢,哪怕她處於幽靈狀態,也似乎仍能感受到這裏的陰森冰冷。

  以弗爾斯特·馮·瓦茨曼為首的七人出現在一座山林腳下,六個提棺人改提為扛,把棺材扛到了肩膀上。他們沿著一條不甚成型的小路開始上山,在晦暗的樹林裏默默行走,克萊曼汀飄著尾隨了許久,才覺察到他們是在毫無目的地漫遊。

  其中一個謝頂的德國人最先吃不消,忍不住開口詢問弗爾斯特·馮·瓦茨曼:“赫爾曼,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去複活之地。”弗爾斯特·馮·瓦茨曼簡短地回答。

  “那複活之地在哪兒?”

  “在這片山林裏。”

  “你這等於什麽都沒說!”

  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回頭看了他一眼,卻不再言語,讓提問之人討了個沒趣,隻能低聲和其他人商量了一番,六個人全部對調了位置,好讓另一側肩膀接替重量。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對他們的小動作沒什麽意見,仍是低著頭專心走路。

  不知這七人又繼續走了多久,走到克萊曼汀都跟得無聊了,弗爾斯特·馮·瓦茨曼忽然被一根突出地麵的樹根絆了一跤。他倒沒摔太慘,起身時依舊姿態從容。撣去衣服上的泥印和落葉後,他指了指絆過他的樹根所屬的那株山毛櫸:“就放在這棵樹下吧。”

  “就這兒?”之前提問過的謝頂男子最先反問。

  “嗯,我們停在哪裏,棺材放在哪裏,都要遵從山林的意思。”弗爾斯特·馮·瓦茨曼摸了摸山毛櫸粗壯的主幹:“這大概是這一代最年長的樹了。”

  “然後呢?需要我們挖坑下葬嗎?”

  “不用。我們要做的已經完成了。”

  弗爾斯特·馮·瓦茨曼揮手製止了其他人的疑問,率先用右手按上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這顯然是一把門鑰匙,在他離開後,其他六人也紛紛取出特定物品,在友好地道別後各自消失,原地隻剩下一口裝著屍體的棺材,還有棺材外飄蕩的克萊曼汀。

  克萊曼汀此時已經明白屍體對她的吸引,或者說牽製,這讓她不由靠近了些,把手放在了棺材蓋上。不等她自我悼念完,一股吸力從棺材裏傳來,她再次被迫轉換場景,來到一片月光照耀的陌生樹林裏。

  “你是華爾特的後人?”一個仿佛從天而降的威嚴男聲問道。

  克萊曼汀正要抬頭先看看是誰,卻發現自己的嘴不受控製地回答:“什麽後人?華爾特是我母親的姓氏。”

  “那便沒錯了。又是一個傻孩子,輕易辜負了生命。”男聲繼續響起:“所以,你也準備放棄永生了嗎?”

  “永生?那是什麽?”克萊曼汀再次違背意願地問出這個她這輩子已經不陌生的詞匯。

  “與我共存——我自恒常,你亦永在,不生不死,不滅不朽。”

  “你是誰?”

  “我?”一聲輕笑夾雜其中:“你信仰誰,我便是誰。”

  克萊曼汀已經了悟,也慶幸自己沒再問“我信仰誰”這種蠢問題。她嚐試奪回話語權,但失敗了,這是一場她參與不了的對話,可能的原因要麽是她級別不夠,要麽是所有問答早已發生過。前者其實可以排除,鑒於說話的一方正是她自己,那麽眼下便該是記憶重放了。

  “聽上去挺誘人,可那有什麽用?”“她”沉吟片刻才道:“我連一輩子都過不好,再去永生豈不是更糟?”

  “你想過好這輩子?”

  “自然是想……”

  “重來一遍如何?”

  “讓我再犯一遍錯誤,再曆一番痛苦?”“克萊曼汀”的聲音充滿自嘲和頹喪:“我不認為它重來一遍,我有本事能過得更好。”

  “如果讓你保留記憶呢?”

  “有這種好事?代價是什麽?”

  “拿你的永生來交換。”

  聽到這裏,克萊曼汀已心神巨震,心中有恍然大悟之感。果然就聽她自己在短暫的沉默後回答說:“……好。”

  真相揭露了,克萊曼汀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原來這才是她重生的真正原因。上輩子知識和見聞的積累,這輩子對未來某些的預知,都是她應得的回報。她不是神明的寵兒,梅林也沒有恩賜沒有玩笑,她隻是做了一場公平的交換。

  她忽然覺得眼睛不自己地變酸澀,明明她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流淚。她選擇了重生,放棄了連黑魔王都追求不懈的永生;可是,她為什麽要重生?這個問題,她從在霍格沃茨特快上醒來就開始思考,從一開始被分院帽的言辭誤導,滿以為自己是複仇女神歸來,到後來接觸西弗勒斯,進而愛上他再親近他,借此恢複了上輩子被魔法遮蓋的全部記憶,她改為相信,是帶著遺憾甚至悔恨的愛情讓她滯留人間。

  可看看她現在——她唯一愛過兩世的人,她已經主動說分手了,趕在自己在他眼中變得愈發麵目可憎之前。她明明學習著把握先機,明明手段背後也有真心,可最終還是與初衷和目的失之交臂。難道哪怕占據了重生這種常人難想的優勢,這輩子的她依然還是個一無是處的失敗者?

  那個威嚴的聲音還在宣告著最終協議:“……我會送你回到你人生的轉折點,待你年滿十七歲的夜晚,便進行交換的最後一步,我將借用你返祖覺醒之機,剝奪你體內灰精靈主種的血統。當你回想起我們這段對話,便表示交換徹底完成。作為結契證明,我會留下你原本血統等級的容貌,以便時刻提醒你,你為了重生放棄了什麽,又選擇重生得到了什麽。”

  對方話音一落,皎潔的圓月忽然光芒大盛,白光讓克萊曼汀短暫失明,再睜開眼時,她先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沁出眼角,蜿蜒著劃過鬢角,消失在頭發深處。有一張麵孔懸在眼前,她仍記得在最初的夢境,她還因為維爾納的五官與其近似而不自主地失神。不過看見它,她便已明白,這一次她是真正的醒來,在現實的世界裏,她重生後的人生。

  “曼汀……”馬爾福在床邊蹲下身,伸手覆上她的側臉,指腹蹭了蹭殘留的淚痕:“怎麽了?夢到什麽了嗎?”

  克萊曼汀沒有應聲,隻是愣愣地看著他,心裏卻自嘲地暗道,也許她還不算一敗塗地,起碼眼前這人,在上一輩子中,從不會用這樣溫柔而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她。另一個盧修斯·馬爾福,打量她的目光要麽充滿審視,要麽暗藏欲望。他也不會在她麵前低就,而是連說話都揚著下巴,仿佛吐出的每一個詞都是對她的施舍。

  “你……”馬爾福忽然用手遮住了她的雙眼:“別用這樣一雙眼睛這樣看著我。你似乎在譴責我,在批判我,而我無法不感到愧疚,即使我不明白為什麽。”

  “盧修斯……”克萊曼汀輕輕地開口:“你不是問我夢到了什麽嗎?我可以告訴你。”

  “……你也可以不必勉強。”馬爾福本能地改口。

  “我夢到了另一種人生。”克萊曼汀編出一個名目繼續往下講:“我夢到我轉校後,被分到了拉文克勞,畢業後成為你們食死徒內部的’交際花’。黑魔王是我的第一個男人,而你,是第二個。”

  “聽上去……咳。”馬爾福清了清有些喑啞的嗓子:“聽上去還不算太糟。”

  “你猜後來呢?”克萊曼汀帶著某種惡意反問。

  “你說哪方麵的後來?”馬爾福也警惕地不直接接招。

  “算了,不用你猜了。”克萊曼汀拉開他的手,直直望進他的眼裏:“後來,為了討好至高無上的黑魔王,為了拉攏前途無量的魔藥師,你把我讓給了西弗勒斯。”

  “什麽?”馬爾福失態地張大眼睛。

  “然後,你結婚,生子,和我再無關係。而我……”克萊曼汀微微一頓,越過過程揭開結果:“我最後,為西弗勒斯自殺了。”

  “你!”馬爾福反握住她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度。

  克萊曼汀清晰地趕到手被捏得生疼,然而心中卻充斥著一種報複的快感。眼前這個盧修斯·馬爾福不是口口聲聲說對她一片心意嗎?既然她上輩子的記憶帶給她那麽多痛苦,讓他幫著分擔一點,他該覺得很榮幸吧?她從沒有把兩個盧修斯·馬爾福分開看,那上輩子他的所作所為,這輩子沒理由完全幸免。

  她不否認,其實她一直還用舊眼光看待麵前這個似乎與她的記憶有所出入的男人。不公平嗎?可這世上哪有公平?不過是不公平和更不公平罷了。

  注意到馬爾福眼中掩飾不了的驚疑和慌亂,克萊曼汀得意了一會兒,但又還是很快心軟了。她確實無法理直氣壯地去傷害一個把她放在心上的人,被愛不是任性的理由。

  她抿了抿嘴,選擇了退讓:“盧修斯,我受到夢境的影響很深。聰明如你,想個辦法好不好——讓我把夢中你的怠慢和舍棄一起原諒,或者別讓我再把夢境與現實聯係起來。我想,隻要你能做到任何一項,我就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去感受你的心意,接受你的心意,甚至——回應你的心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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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這個心理上的坎,女主應該就能接受盧修斯了。

  查德國貴族資料查得頭疼,想插入一個真實的家族,但記載多的不好發揮,記載少的不敢歪曲,畢竟是在近現代,即便很多家族失去了貴族頭銜,其後人還活生生地存在,歐洲曆史學者在這方麵的研究也很健全,沒留下多少想象空間。

  於是生造了一個姓氏,按照劇情需要,借助一知半解的曆史知識安排了一段家史,以後在卷二會用到,這裏先露個姓氏。

  下次更新如上章所言,大概會慢慢成為慣例,直到年末左右或有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