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0 入夢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2      字數:5924
  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樹下的克萊曼汀很冷靜。她甚至不需要做些驗證,就明白自己身處夢境中,所謂清醒也並非真正的醒來。她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的睡衣,翻出記憶略一對照,立即心中大定。

  這裏是夜晚的森林,密密匝匝的樹冠上,是一輪皓潔的圓月,和現實中應該一致。林中飄蕩有淡淡的霧氣,她雖然隻穿著睡裙,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地上是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的落葉,赤著一雙腳踩上去,有些軟也有些癢。她低頭摘去身上黏著的落葉,直到清理到頭發上的,才意識到自己發色已變。但作為體驗過一回的經曆,驚喜度意外值都大大降低。

  那麽上輩子血統覺醒時還發生了什麽呢?克萊曼汀仔細回想著,尋到一片樹葉稀疏處,辨認出天鵝座,抬腳朝北出發。其他幾個方向她曾經都試過,最終隻能是在森林裏迷路,隻有往北才能有所發現。

  漸漸落葉變得越來越薄,沾滿水汽的草叢取而代之,不過森林並未到此為止,而是空出一大片區域給泉水匯成的湖泊。遠遠朝水麵望去,還能看大一棵葳蕤的大樹,獨木成林地長在湖心島上。克萊曼汀在一棵樹後藏住身形,小心翼翼地朝湖邊看去,果然看到有一人一獸在。

  那人背對著她而立,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帷帽遮住大半張臉,身邊則是一匹神駿的獨角獸,眼下正低下頭和那人玩鬧,不小心拱得對方一個踉蹌,後退間踩壞了一株紫堇。那人似乎低聲責怪了獨角獸幾句,然後蹲下/身來,伸手扶起折斷的花莖,念出一串吟詠般的咒語。白光從他的掌心亮起,接著緩緩地流向紫堇。開著藍紫色花朵的草莖在白光中肉眼可見地直立起來,等那人停下咒語收手後,紫堇的狀態似乎更盛先前。

  克萊曼汀在一旁看得了然。這一幕她上輩子隻看到了後半段,不過也死記硬背了一段咒語,後來隨著如尼文水平的提高,她才推測出這是原始精靈語,進而確認是精靈祝福的一種。這輩子她也已經用過兩次了,第一次在重生之初那株主動討好她的苦艾身上,第二次在保護神奇生物課上那匹公獨角獸身上。

  眼看那人救治好紫堇,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把木梳,開始梳理獨角獸的尾巴,克萊曼汀不禁遲疑起來。難道她要像記憶裏的一樣,至始至終偷偷躲在這裏,最後一無所獲地離開?既然她進入這樣的夢境中,既然這個人也出現在夢裏,那麽造成這個夢的存在,一定隱藏了什麽用意。上輩子她懵懵懂懂,又為自己著裝不得體害羞,麵對湖邊的畫麵自慚形穢,在這輩子卻不再是絆住她腳步的理由。

  下定決心後,克萊曼汀提著裙擺,提起一口氣繞開樹木,朝一人一獸慢慢走去。她越走越近,正好聽見那人舉著木梳對獨角獸說話,聲音溫柔而年輕,帶著輕微的調侃:“抱歉啊,歐恩,我不小心扯掉了你一根尾毛。”他解下尾毛捏在指間一捋:“還有魔力在,正好用來替換我的琴弦。”

  獨角獸高傲地甩甩尾巴,表示它正有此意,那人便收起木梳,順了順獨角獸的鬃毛:“那就謝謝你啦,歐恩!”

  他取下頸間掛墜上的一棵綠色寶石,丟進草叢裏,立即有一棵光禿禿的小樹破土而出,長到一人多高時往一側一彎,垂下二十餘根銀白的絲線,眨眼間繃成一座樸素的豎琴。他隨手在琴弦上一抹,從滑音中分辨哪根有問題,然後彎下腰掀開衣擺,從靴子裏拔出一把銀匕首,割斷需要替換的那一根。

  本來獨角獸一直注視著那人的舉動,但在克萊曼汀離湖邊不過十步遠時,它再放鬆警惕也不得不有所覺察。獨角獸噴個響鼻,提醒了修琴的人,那人回頭後不由一愣,下意識地揭開帷帽,露出一頭月光般的齊腰長發,和一張精致俊美的男性麵龐。

  “你是誰?”他的眉心微微起皺。問完第一聲後,他等待了片刻,沒有得到回答,隻能又問了一次:“你到底是誰?怎麽出現在這裏?”

  “我……”克萊曼汀回過神來,略顯吃力地把曆來多用於書麵的如尼文組織成話語:“我叫克萊曼汀,我、我……嗯,我今天成年……”她覺得對方應該和她是同族,一句“成年”大概能說明所有問題。

  “難怪是生麵孔。”這人——更確切地說精靈——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仿佛剛想起什麽,他忽然麵露興味:“我們的族人,如果成年當晚恰巧不在亞爾夫海姆,便會進入直係親屬的夢境接受傳承。你這名字是拉丁語,難道你出生在羅馬?”

  克萊曼汀正要解釋,卻見精靈眼睛一亮:“不對,不對,你出生在哪兒不重要。你和我既然是直係親屬,難道你會是我的後代?你是我未來的女兒?”

  “應該不是……”克萊曼汀敏感地從他對意大利的稱呼中覺察出異常:“我們中間有時空之差,而且還不小,根據人類曆史,極可能是一千五百年。”

  “你來自未來不算罕見,我偶爾也做預言的夢,不過沒想到會是這麽久以後。”精靈唏噓不已:“難道我要單身一千五百年才能找到另一半?這麽一算,感覺自己好可憐啊……”

  “抱歉……”克萊曼汀趕忙打斷他:“我有父有母,我不是您的女兒。”

  “那……孫女?外孫女?”

  “為什麽您一定要攀親戚呢?”

  “我們要沒有親緣,你卻在成年時進入我的夢境,未免太奇怪了。”精靈不依不饒地追問:“我叫維爾納,你的直係親屬裏真的沒有這個名字嗎?”

  “沒有……”克萊曼汀搖頭:“原諒我從未聽說過您的名字。”

  “那……哦,等等——我想到一種可能。”精靈維爾納又有了新想法:“回答我兩個問題——首先,華爾特這個名字你不會也沒聽說過吧?”

  “這個我知道。我的中間名就是它。”

  “誒?你居然有中間名?那是不是還有姓氏?這個不是兩個問題裏的。”

  “有,姓卡羅。”

  “卡……羅……源自愛爾蘭語還是高盧語?好吧,無論如何,這是個人族姓氏,沒想到華爾特她居然……”

  “怎麽了?”

  “哦,沒什麽,先不說這個。第二個問題是,你會上樹嗎——不是用爬,就一下子跳到樹上那種。”

  “我做不到。”克萊曼汀有些無語地承認。她本是女巫,又不是猴子——不過,猴子能不能做到,她其實也不清楚。

  “那就說通了。”維爾納在她問詢的目光中解釋:“華爾特是我親生姐姐的名字,你是她的後人。精靈的魔法主要分為兩種——戰士係和法師係,華爾特是前者,我是後者。你成年時會進入我的夢境,當是她本人或後代和人族結合,最後生下的你變異成與我同係。傳承的前提是魔法屬性一致,也難怪你舍近求遠來入我的夢。”

  “那您說的傳承究竟要怎麽做……”對於他的解釋,克萊曼汀聽聽而已,感覺與己關係不大,她另有關注點。

  “戰士係據說麻煩一些,要整個晚上言傳身教,我們法師係就簡單了。”維爾納伸出左手食指搖了搖:“我隻要往你眉心一點,把包含著係統的咒語的記憶存進你的大腦裏,你醒後便可以自己學習了。”

  “就這樣?”

  “就這樣!”

  這回答頓時讓克萊曼汀無比後悔。她到此刻才明白,她上輩子究竟錯過了什麽。這大概是精靈一族內部不外傳的傳統了,她的祖先華爾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造成了她的無知。她也確實無從知曉,連博聞廣記的黑魔王都以為主種灰精靈的天賦隻是永生,隻有亞種才補償性地得以掌握一定的天賦技能,她的家人和她本人能認出她血統返祖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你現在……情緒有些激動。”維爾納打量她了一番:“你的狀態,會影響你對我贈予的記憶的接受。來,坐下歇歇,讓我給你彈首曲子靜一靜。”

  “有勞了!”克萊曼汀欣然應允。雖然上輩子聽過一次,而且正是為他的琴聲沉醉,在夢境中睡去,在現實中醒來,但此等天籟之音,聽幾次都不嫌多。

  確定了聽眾的維爾納轉身繼續修補琴弦。一旁的獨角獸早已臥下,並向克萊曼汀透露,維爾納的琴藝在整個精靈族數一數二,今天是她有耳福了。克萊曼汀表示榮幸,摸了摸地上的草叢,覺得濕氣有些大,正猶豫要不要席地而坐,一團白色東西遞到她麵前:“坐我的披風吧。”

  “謝、謝謝您!”克萊曼汀受寵若驚地接過,心道這祖先真是平易近人。再一抬頭看,她這才發現,維爾納裏麵穿的也是件白色長袍,不過還用了金銀兩色絲線,在邊緣區域繡出幾何星紋。她雖然對真正的精靈族的習俗了解有限,但根據迄今為止讀到的真假摻半的傳奇故事,她還是不難猜出他是族中的祭司,負責夜觀天象星軌傳播神諭。

  對於她的注視,維爾納自然有感覺,但並未多解釋什麽,仿佛眼下彈琴才是第一等要事。他走到湖邊洗了洗手,才來到豎琴前,坐在由小樹分枝編成的矮凳上,雙手懸在琴弦兩側,閉上眼醞釀了一會兒,才撥動第一個音節。

  克萊曼汀聽完一小節便意識到,這和上輩子的曲調不同,大概彈琴的目的不同了,因此曲由心生另作演繹。一般的豎琴尚且音色空靈,精靈所用的又豈是凡品?她感到一股無形的氛圍慢慢將她圍攏,胸腔中之前因各種情緒而加重的心跳趨於平緩。維爾納能感覺到她的變化,但琴聲未歇,或者說坦然地不予理會。作為一名合格的琴者,音樂可以被賦予用途,但若隻是當做一件用完就丟的工具,那便是對音樂藝術最大的侮辱和褻瀆。

  當人一心專注於聽覺,其他感官就相應弱化,於是直到獨角獸噅兒噅兒叫著提醒,連維爾納也詫異地停手看過來,克萊曼汀才感覺到不對。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袖,剛想向見多識廣的祖先求教,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感忽然將她湮沒,一時間幾乎奪去她所有的聲音和呼吸。

  那是一種類似用鋼刷拉過血肉的疼痛,仿佛要借此將什麽東西濾出她的體外。她疼得四肢痙攣,歪倒在草叢裏,沾了她的血的植物開始瘋長,開出種類不一顏色一致的紅花,很快錯落交織成一方花塚。

  “克萊曼汀?”花草自主讓了道,維爾納奔到她身邊,脫下自己的長袍,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他抬頭望了望遠處島上有些反應的大樹,眉心因為疑惑不解和束手無策擰成一團。

  “這是……”他的視線落在克萊曼汀一綹發梢已經變成淡金色的頭發上:“血統剝奪?”他抹了抹她臉上的血,聲音異常凝重地問道:“克萊曼汀,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用你的永生和主神做了交換?”

  “……交換?”克萊曼汀無意識地重複,殘存的清明也變得疑惑。

  “告訴我,你交換了什麽!永生是精靈的榮耀,壽命也是你自己的,有什麽事能比得上它?”維爾納再度申明:“告訴我你交換的內容,我來請求神降,停止這次交換!”

  被血液打濕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克萊曼汀的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我……不知道……不明白……什麽交換?”

  “你不知道?”維爾納飛快地轉動腦筋:“難道你受了誰欺騙,不是自願做的交換?那可麻煩了!”

  “不知道……”

  “那你這交換,華爾特知道嗎?”

  “我不知……”

  “你!”維爾納被這一問三不知的情況弄得暴躁。他狠狠地閉閉眼,隨即歎了口氣,雙臂托起克萊曼汀走上了水麵,一路如履平地般地走向湖心島。在他踏上泥土那一刻,大樹無風而動地晃了晃,他側耳傾聽了片刻,又是歎了口氣,解下自己的外袍,把克萊曼汀送進水裏。

  數條樹根從泥土中探出,纏繞上克萊曼汀的四肢,原本已經在水中擴散的血色也被它吸收。維爾納仰頭詢問大樹:“尤克特拉希爾,這交換真的不能停止了嗎?”

  一陣樹葉晃動後,他扭頭去看湖水中:“你說,她能出現在這裏,就證明交換已經成功?”他走回湖上,在克萊曼汀的身邊蹲下,伸手入水貼上她的額頭:“神智中有一小團混沌之處,是因為肉靈不合被封印了。涉及靈魂層麵的交換,以永生為酬倒也不虧。也對,交易對象是主神,怎麽會坐地起價?”

  他摸了摸克萊曼汀已大半變成淡金色的頭發:“雖然從主種降到亞種,卻不影響傳承內容。不過隻剩下區區五百年壽命,就看你能領悟和掌握多少了。”說著他伸出食指來,一點銀光凝於指尖,點在她的兩眉中央。白光粘上她的皮膚,隨即化成幾縷銀線,鑽進她的大腦深處。

  做完這一切,維爾納召來岸上的外袍,提著衣領在湖裏來回一涮,溶於水的血跡也流向樹根,轉眼間外袍已幹淨如初。他撈起克萊曼汀的一綹頭發吻了吻算是告別:“克萊曼汀,也許一千五百年後,我們還會在現實中再見,多珍重吧!”

  像來時一樣,維爾納踏著水麵走到對岸,重新坐到豎琴前開始彈奏。他不知疲倦地撥動著琴弦,直到克萊曼汀在水中消失,大樹的根須盡數縮回土裏。獨角獸貼著他臥下,他摸了摸它的後背,自言自語似的唏噓道:“歐恩,你看,連僅是身上流有人族的血的精靈都活得這麽複雜,由無數男女老少組成的世界又會是何等的烏煙瘴氣!真不明白華爾特為什麽總是喜歡往外跑!說是曆練——想騙誰呢!”

  月落日出,水邊的男精靈睜開眼睛,回想了一遍昨夜的夢境。獨角獸早就不知道跑哪兒逍遙去了,維爾納撐著地麵坐起來,撫著素淨的外袍上的褶皺,滿眼迷茫地慢慢眨動。拋開後人傳承一事不說,他竟然還夢到自己穿著族中大祭司的服飾,這又能有什麽特殊的寓意?

  “維爾納王子!您在這裏啊!”一個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是穆德。”維爾納朝一身勁裝的年輕女精靈點頭致意:“早上好!”

  “早上好!”穆德在他身邊單膝跪下:“我是來通知您,大祭司想見您。”

  “知道了,我這就去。”維爾納一邊起身一邊隨意地問:“老師有說是什麽事嗎?”

  “大祭司他……昨晚吐血了。”穆德一臉憂慮地坦言。

  “什麽?”維爾納一驚:“老師現在如何?我這就趕過去!”

  “暫時沒事了,大祭司已經歇下了,您現在著急過去,也隻能在殿外等著。”

  “老師他昨晚做了什麽?”

  “昨晚……大祭司準備休息時,精神還不錯,不料從窗戶往外看到……”穆德頓了頓才接著說:“看到流星自南而來。”

  “流星?”維爾納不由沉吟。星象素來要麽恒定不變,要麽以一定規律運行,像流星這種打破常規的異星,往往代表著不可控的變數,雖然不一定就是噩兆,但吉兆的可能性很小。他試探地問:“昨晚老師是不是立即就趕去觀星台了?她可曾透露什麽?”穆德是大祭司的護衛,幾乎不分日夜地守候。

  “大祭司什麽都沒說,我也略懂些星象學,沒發現流星帶來什麽改變。”穆德想了想又補充:“也可能正因為這個,大祭司才當場起卦,借星月之力卜算未來,導致魔力透支遭受反噬。”

  “老師她是想看多遠的未來啊……”記起昨夜的夢境,維爾納低聲自語:“若是一千五百年後,那確實是太冒險了。”

  “什麽?”穆德沒聽清他的後一句話:”維爾納王子,您說了什麽?”

  “沒什麽。”維爾納麵色如常地否認:“老師身體抱恙,要我聯係我姐姐趕回來嗎?”

  穆德馬上搖頭:“大祭司特意叮囑,隻見您一人,不用通知王女殿下。”

  “那就算了。”維爾納撿起之前鋪在身下的披風穿戴好:“走吧,穆德,我們走過去,權當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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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作者君度過了十分忙碌的一周,連周六都在參加講座,於是周日獎勵了自己一個懶覺和一下午的電影。

  HP 7.1 和 7.2 正好在影院重映,大屏幕的觀影效果果然非同一般。隻可惜不是原聲,教授的魅力打折了。

  這一大章先送上,還有一章正在碼,過會兒也能上傳,然後就開始攢下周了,還是周五或周六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