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弓慶安      更新:2021-05-20 09:05      字數:3177
  第32章

  嶽群領到程班主交給他的任務,心裏是七上八下的,跟劉班主去京城找尋戲班他是理所應當的,就看在劉班主慷慨收留他的份上也不能不答應找理由不去。

  可是誰也不知道嶽群放不下的還是尚風丫,他要一走孤苦伶仃的尚風丫會不會受人欺負呢,生活有沒有保障呢,她跟那些沒纏腳的女人不一樣,她可是三寸金蓮的小腳兒。

  嶽群不敢跟程班主說他還有個尚風丫,隻是說他家裏還有個老母去安置安置,劉福祿就讓山來給他弄些糧食讓他帶給他母親度荒,這個時候那些銀子銅錢都不頂用,最實惠的是糧食。

  嶽群擔心的就是怕尚風丫斷了吃喝,班主給了他糧食他就十足地放心了,回去給尚風丫放下糧食,住了一個晚上,道了別,說用不了多時就回來了,讓她安心等他回來。

  通往京城的路線最近的還是那幾條路,究竟如意班是還在京城還是已經從京城出來了,他們這行道總是沒有個定數,一會在這一會在那,要在京城還好找,要是出來京城就不好找了。

  他跟嶽群雇了一輛馬車,行李輜重盡量少帶點,怕到半路上買不到糧食就將來去一個月的糧食給帶夠了,隻有看到這些糧食他們心裏才踏實點。

  劉福祿後悔這次真不該讓趙英子跟兒女們都去來,當時走的時候就有去年秋冬無雨無雪的跡象,可是誰也不會想到這旱災能持續這麽久,再說他在老家為紮下根忙些土地房產的事,再要不讓英子去,那就隻能是一個八馱能出場了,缺了他們兩個戲班是會受影響的。

  兒子劉保金已經滿十三歲了,再練一年就能像靳義堂那樣什麽角兒都能演了,他的底子比他要強幾倍,他的先天本領也比他強幾倍,真是一塊好料子。兩個女兒就不用說了,精明伶俐的就像當年她們的母親那樣。

  人一生隻要開始認準了的行當,半路上再改是不可能的,也會趕不上趟的,興許新行業還沒有精通就人老珠黃了。

  行業跟人是有感情的也是有緣分的。他劉福祿從來就沒有想到自己到後來能走上演戲的這條路,他是自小就浪蕩慣了的一個無拘無束的人,雖然平時愛抖抖嗓子哼答幾句,那也隻是個愛好,根本沒想到這唱戲上麵。

  這就是他跟戲有緣分,這個緣分就是妻子趙英子給他帶來的,他若跟趙英子沒那個緣分就沒有他跟戲班這個緣分。

  直隸河北的一路上也跟潞安府一帶一個樣子,到處都是逃難的人,還好,每到一處就會有大戶救濟災民,雖然大鍋裏的稀飯沒有多少米粒子,喝一碗稀飯最起碼能維持生命的延續。

  劉福祿跟嶽群說好了,一路上萬一遇到災民能舍銀子不能暴露糧食,給饑民銀子讓他們去買點糧食,他們車上的糧食是為了他們找人的急需,臨走時他去了一趟新宅,他的那個秘密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幫助災民而花了這些東西是理所應當的,他的心裏踏實。

  他們怕累贅多了麻煩,出門時他們的馬車就沒有帶車夫,他是跟嶽群替換著趕車的,他趕車他睡覺,晚上不住店隻是喂喂馬,他們自己做點飯吃,客棧裏貴賤沒有飯。

  五日方到了京城,找到馮大人問如意班的情況,馮大人說麥收前就已經走了,聽說遍地都在鬧旱災,就沒敢再留。

  馮大人是他們如意班的聯係點,也就是憑借他的關係,他們才在京城落的腳,才能到了老佛爺的皇宮裏。現在他們如意班跟馮大人都結上親了,成了自家人,從潞府來京城,真是來去自如。

  麥收前戲班就離開了,又一季了,要回早該回去了,這戲班不是出了差錯就是演出忙碌,再沒有其他原因了。

  他們二人不敢耽擱,拿出些銀子在京城添置了點糧食就草草上路,逃荒的難民在京城大街小巷也聚滿了,也有大戶在義捐災民,還有教堂在門外設立大鍋施粥,說是粥,比上他們在路上看到的不相上下,清粼粼的湯裏沒有多少米粒,那湯還能照到自己的影子。

  出來京城他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個方向,天津也是他們熟悉的地方,難道他們改道上了天津?

  嶽群接腔道:“就看我們的緣分吧,沒個定向就隨意找吧。我隻管趕好車就是。”

  劉福祿跟嶽群出來京城往天津出發,一路上災民遍地,穿著破衣爛衫,攙老攜幼,蹣跚著步子,跌跌撞撞,又逢天氣炎熱,有的坐在地上喘氣,幹咧著嘴,那嘴唇就像那一望無際褐色的崩裂開的土地。

  劉福祿下意識地摸摸屁股下麵坐著的糧食,這個時候是不能暴露這些的,一旦暴露他知道是個什麽結局,看到那些拖家帶口的逃難百姓,一旦發現他們車上有糧食,他們找戲班的計劃就會化為烏有。

  劉福祿看看他們車上拉著的那一罐子水,那是怕他們半道上斷了水,那可是被餓了還難受,他狠狠心讓嶽群停下車來。

  “籲”的一聲,嶽群把馬車停下來了。

  劉福祿道:“看看那些逃難的百姓,他們不隻是饑餓,最主要的還是沒水喝,要不把咱車上的水給他們分些喝吧。”

  嶽群支著耳朵往下聽,想著班主還會提到車裏掩蓋著的糧食,心裏咚咚直跳,等了大半天沒聽他說,他終於鬆了口氣。

  嶽群故意問:“班主是說給那些逃難的送口水喝?”

  “對的,我們還有點水。”劉福祿道。

  嶽群從車轅上摘下那隻飲馬的水桶,在車廂的罐子裏滿滿舀了一桶水,給路上那些人送去。

  行動還利索的災民見了水,沒等嶽群到了地方就朝他圍了上來,扒著桶伸進嘴去就咕咚咕咚喝起來,霎時間一桶水就完了。

  喝了水的災民明顯就生力了,他們給嶽群和馬車深深鞠躬後,有的就繼續往前走,有的繼續歇著,大都是已經走不動了的樣子了。

  水還有點,再說他們坐著馬車也不怎渴。嶽群又舀了半桶,繼續送給那些不能行動的喝,幫人幫到底吧。

  一位老者被一個小女孩陪伴著,那女孩大約十二三歲了,蓬鬆著頭,雖然穿著破舊點,還算整潔。

  那老者已經躺在那裏不動了,女孩告訴他這是她爺爺,她的父母都餓死了,她跟爺爺出來也有四天沒吃一點東西了,討上一點點也讓她吃了。

  嶽群見他們這樣,就偷偷地從身上摸出一個黃米饃來給小女孩,讓她給爺爺吃,小女孩接過饃就塞到爺爺嘴邊,爺爺就是不張嘴,將饃推給孫女,讓她吃,她不吃,爺爺看上去就著急了。

  女孩就吃一口再提給爺爺,爺爺推開她的手,搖搖頭、張張嘴,很微弱的樣子,意思是他不吃了,嘴也張不動了。嶽群就給老者喂口水喝,老者也隻是抿了抿,濕濕嘴唇。

  老者抬眼看看嶽群,吃力地伸出手拉住孫女的手,然後另一隻手又要拉嶽群的手,嶽群看出來了就把手伸過去,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他還是順從了老者的意思,一個苟延殘喘奄奄一息的老人讓他做點事情,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勇氣拒絕。

  老者把孫女的手交到嶽群的手裏,從他的眼神裏嶽群看出來了,老人的意思是孫女就交給他了,他能放心地走了。

  嶽群領會了老者的意思,朝他點點頭,但就是自己不當家,見班主過來了,就故意問班主:“老人這是為的啥?”。

  劉福祿看看老者,他的生命已經是走到盡頭了,眼睛也睜不動了,就是還有口虛弱的氣息。再看他的兩隻手緊緊地握著嶽群跟那個女孩的手。

  劉福祿明白了,就跟老者說:“大爺,不怕,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她的。”

  老者聽了微微點點頭,嘴角動了一下就咽氣了。

  問女孩,她說他們是從河南來的。

  他們草草找了個地方埋了老者,就帶上那個女孩上路了。

  是日晚上到了一個叫霸鎮的地方。他們一眼就看到在鎮口貼著這樣一張告示:“巡撫令,任何人等不得在饑荒時行凶搶劫,膽敢者被各村鎮抓後就地正法。”

  劉福祿看後大聲念起來,似乎是念給嶽群聽。嶽群也識字,知道班主是為車底的糧食慶幸。

  嶽群找一家客棧將車停靠在喂馬處,將馬從車轅裏卸下來,牽到馬槽,喂上馬。然後就向店家報做三人的飯。

  店家一聽說商客要吃飯,就抱拳揖禮:“客官住店可款待,隻是近期鬧饑荒,飯菜暫不提供,還望客官諒解。”

  “哪裏可有飯吃?”嶽群問道。

  “村街上有一家,隻是貴了點,一般人吃不起。”

  “怎麽個貴法?”

  “五百文一個白麵饅頭。”

  “五百文?宰人啊,我們吃自己的吧。”嶽群喃喃道。

  劉福祿從後麵跟過來朝嶽群說道:“還是去買點吧,五百文就五百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