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春天
作者:冰糖鬆鼠      更新:2021-05-19 18:23      字數:3336
  二月裏宮中最大的新聞,不是那喇貴人新生的小公主,也不是太皇太後七十三歲生辰,而是喜歡扮演老郎中的八阿哥竟然真得了康熙的首肯,拜了太醫院的朱院判為師。

  正兒八經沐浴焚香敬茶給祖師爺磕頭的那種拜師,禮部和內務府都派了人到場。給其他皇子上課的經史師傅,也沒幾個有這種待遇的。

  一時滿宮裏都在討論這樁八卦,萬歲爺究竟是幾個意思呢?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敲打在翊坤宮富麗堂皇的琉璃瓦上。宜妃挺著大肚子,在屋裏來回踱步。從待客的正殿走到臥室,又從臥室走到棋牌室,最後連小廚房和倉庫都逛了個遍。

  她是閑不下來的性格,最受不了被雨困在屋裏的日子了。

  宜妃的妹妹郭絡羅貴人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邊給她說宮裏的趣事。

  “……石答應他們幾個說,皇上到底看不起八阿哥生母的出身,換做旗人貴女生的阿哥,哪裏舍得他去學這吃苦不討好的技藝?平頭百姓家不也是這樣,不受寵的小兒子打發出去學一門手藝,以後自己養自己……”

  “聽她們瞎酸,良貴人這個月侍寢的次數比德妃都多了。”宜妃的聲音比指甲套相撞的聲音還要清脆,跟昆山碎玉似的,“特意請了禮部宣聖旨,顧問行親自主持的。小九以後要是有這個排場,哪怕學木匠呢,我都能笑出來。”

  小郭絡羅氏看著有些慌亂:“那皇上的意思……”

  “我也就猜測一二。”宜妃坐下來喝了口茶,壓低了聲音,“前頭幾個,各個文武兼修,連瘸腿的七阿哥都刻苦讀書爭臉麵。結果教太好了,這一個——”宜妃比了個大拇指,“覺得他上他也行。老三老四歲數差些,不定心裏也有這個念頭呢。咱們滿人向來是立賢的。”

  “皇上這是轉過彎來了。學經史學禦人之術學太多,把阿哥們的心都學大了,這才減了八阿哥的文課讓他學醫去,學什麽不重要,把心思養平和才是目的。

  “哎,要說還是惠妃好本事,前頭老大跟太子相爭惹了皇上不快,轉頭就推出個學醫阿哥來。成了,老大是她親生兒子;不成,還有個淡泊名利的養子當退路。嘖嘖。”

  小郭絡羅氏攥緊了袖口:“姐姐把五阿哥給太後養,是不是也準備走淡泊名利的路子?但五阿哥可是姐姐的親兒子,姐姐真甘心……”

  “小五不和他們爭。也不看看前頭都是些什麽人?惠妃和老大貫會打感情牌,母家又得力,便是納蘭明珠不得力了,還有納蘭性德。太子,太子怎麽作死都有元後和太皇太後保著。三阿哥看著不起眼,那是榮妃刻意藏拙呢,等二公主大婚,你再看。老四背靠佟氏,皇貴妃生不出兒子,那佟半朝還不得支持他?至於我們的小神童和德妃……包衣出身想成事不容易,想害人真的一害一個準。”

  “所以小五不跟他們爭。何必往熱火朝天的局麵裏去燒一頭焦,也不怕沒了命去。我既沒有葉赫那蘭和佟半朝那樣的背景,算計人的手段也就那樣,不過嘛……”

  宜妃低頭摸了摸肚子。

  “要是年長的幾敗俱傷,沒準機會還會落小九和這孩子頭上。但如果他們裏麵決出個嗣皇帝了,小九也就不用想了,跟我快快樂樂富富貴貴地過一輩子也不虧。”

  郭絡羅貴人大約是沒想到倍受寵愛的姐姐竟然真沒打算讓孩子爭儲。她不甘心地小聲提議:“這些阿哥也不是就一定能養活了。”

  宜妃搖搖頭。

  “鈕鈷祿皇後拿命換來了宮裏不對孩子下手的公約,你以為就是六妃發個誓而已嗎?女諸葛人雖死了,但留的後手無處不在。”

  翊坤宮娘娘鮮紅色的指甲托著粉腮,巧笑嫣然中半成天真半成淩厲,仿佛帶刺的玫瑰。

  “好妹妹,你是我親妹妹,我才將這話說給你。你跟那些個大選入宮的小答應小常在怎麽玩鬧都可以,但你要是想對已出生的皇阿哥下手,驚醒了那群冬眠的美女蛇,被生吞活剝了可不是姐姐不救你。”

  轟隆隆,春雷自遠方滾滾而來,響在宮殿的上空,天色黑得如同傍晚,不得不點燈了。

  宜妃拍拍手,叫來伺候的人,結束了這場密談。屋裏亮起整整十六根大蠟燭,照得翊坤宮金碧輝煌。

  而大宮女之一的金釵來告,說院子裏一個粗使小太監得了痰症。

  “本也可以找個房間養著,然而娘娘懷有身孕,奴婢覺得還是挪出去的好。萬一讓娘娘沾染上一星半點,損傷到小阿哥,小杯子一條命都不夠賠的。”

  宜妃嗯一聲:“你拿二十兩銀子給他,什麽大病都能打點了。別說咱們沒給活路。”

  雨絲依舊細細密密地織著,仿佛要將北京織成江南。兩個太監一輛板車,將小杯子連著鋪蓋一起送到了西宮門外的懷恩堂。

  宜妃是個手頭鬆快的主子,小杯子身上那床濕漉漉的棉被就是主子恩德的體現,哦,還有懷裏的十五兩銀子。

  別問中間怎麽缺了五兩,問就是大宮女大太監照顧他了。也確實是照顧,好歹留下的是大頭。

  懷恩堂裏意外的熱鬧,好幾處搖骰子的聲音。那些或拖著病體、或已經康複的太監,就坐在潮濕的草席上猜拳大笑。

  僅有的一張完好的椅子屬於懷恩堂管事太監——一個額頭上長黑瘤子的老頭。他見小杯子被抬進了就先笑,露出一嘴黃牙:“喲,這是得了什麽病啊?”

  小杯子難受地動了動,嘴裏含含糊糊的:“說是痰症。”

  管事太監彎腰背手,居高臨下俯視他,瘦削的麵容仿佛鬼怪:“嘿,咱家也不會治病,先喝碗蒲公英墊墊肚子。要買藥,可得花銀子嘍。”

  小杯子掏了顆碎銀子扔出去。“我是宜妃娘娘宮裏的。”他嘶啞著嗓音喊,“翊坤宮沈公公是我幹爹。”

  “別,別喊。”老太監動作靈活地接住銀子,笑得鬼氣森森,“這裏誰不是有個有權有勢的幹爹呢,大家說是不是啊?”

  “咦嘻嘻。”

  “嘎嘎嘎。”

  生病的太監們發出各種詭異的笑聲。

  “剛進來的都這麽說。”有個靠牆坐著的年輕高個兒,說話還算正常,“但真有後台硬的,可到不了懷恩堂。哈哈。”

  “小杯子是吧,你要能自己好起來,回那紫禁城去,將來跟著主子飛黃騰達也未可知。若是死在這裏,也就沒有往後了。”

  第一次進懷恩堂的小杯子心都涼了,他突然抬手抓著總管太監的辮子就往下拽:“藥,給我藥。不然趁我還有力氣,我先殺了你。”

  他能在性格強勢的宜妃宮裏混,自然知道弱肉強食的場麵裏隻有比惡鬼凶狠才能活下去。

  那老太監頭皮都被拉得生疼,臉上的瘤子都憋紅了:“好說,小兄弟,好說。老錢頭收了錢就會辦事。”

  “太醫呢?定例不是有太醫執勤的嗎?”小杯子把手上那條花白辮子拽更緊了,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

  “疼疼疼疼……定例是太醫三天來一次,但懷恩堂的活誰樂意啊,運氣不好一個月不見太醫也有……隻能大家一起湊銀子去街上請郎中。”

  小杯子鬆了手,瞪著懷恩堂破舊的屋頂大喘氣。

  他想一直睜著眼,等他的藥,或者某個良心發現的太醫,他害怕一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然而痰症影響著他的血壓,他沒堅持多久還是昏了過去。

  小杯子昏一陣,醒一陣,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中間迷迷糊糊喝過一次藥,就再沒第二次了。

  他也沒力氣去質問老太監藥價,昏昏沉沉中把手心裏的碎銀抓得更緊了。

  其實他覺得挺可笑的,命都要沒了還不拿銀子換藥。但他這個狀況,那些人拿了銀子也未必會給藥。

  空氣越來越難聞,說不清黴味還是他自己身上尿了餿了,也許是旁邊死人了也不一定。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他仿佛覺得周圍亮堂了些,太陽出來了一樣,但也可能是他快死了出現了幻覺。

  “奴才給八阿哥請安!”

  是那條老狗的聲音,給誰請安?小杯子努力想起身看看情況,但眼皮怎麽都睜不開。

  “……年紀小……試手而已或許不準……免藥費……生死自負……”

  他想再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耳邊卻隻有一片嘈雜的嗡嗡聲。

  最後,是有人將他的左手從被褥裏取了出來。什麽人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脈上。

  他突然就清醒了:“太醫,太醫救我!我有銀子!”

  光線刺入眼簾,小太監看到的是一張白白淨淨的小孩的臉。他愣住了。

  小孩笑眯眯地摸摸他的頭:“別怕啊,隻是肝陽上亢的急症而已。雖然暈倒是挺嚇人的,但不是大毛病,你不會死的。”

  小杯子感覺世界都有點荒謬。

  “哦對了,我不收銀子的。我比你有錢。但你不能把我給你看病的事情說出去。”

  小杯子閉上了眼睛:果然我是死前出現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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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跟我說太監不會得青少年高血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再就是我覺得現在的更新頻率不好,趕榜老是翻車,還是得試試固定時間,比如隔一天的晚上11點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