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作者:休屠城      更新:2021-05-06 16:43      字數:4151
  甜釀和雲綺同住小繡閣,小繡閣不大,樓上樓下共五間屋子,樓上是姐妹兩人起臥之處,有小廳相連,一樓是正廳和耳房,供姐妹兩人繡花下棋之用,兩人各自有一個貼身婢女寶月和寶娟,藍苗兒和藍芳兒也常來玩耍,繡閣人多,就略顯得有些擁擠。

  上元節甜釀落水病倒,每日屋裏藥香不斷,探望者往來,加之甜釀常傷心垂淚,雲綺不耐煩日夜聽她哭泣,愛呆在自己生母桂姨娘處歇夜,後來大半日子,都是甜釀一人獨住小繡閣。

  桂姨娘常勸自己女兒:“你有自己的屋子不住,每日來倚著姨娘,讓祖母看見,倒要說你不守規矩,還白白把那麽一座樓都讓給了你二姐姐。”

  雲綺年歲比甜釀小兩歲,心思卻直白許多,皺眉跺跺腳:“二姐姐日裏夜裏都要哭一場,我不耐煩勸她。娘這裏闊敞又人多,在繡閣裏隻得寶娟一人伺候,姐妹們一起玩完,時常還要自己收拾屋子,我不要住繡閣。”

  又道:“反正王姨娘跑沒了,東側廂空出來,索性我去跟祖母提,搬到東側廂去,離姨娘近些,屋子也大些。”

  桂姨娘聽她這麽說話,伸手捂住她的嘴,皺眉輕喝她:“你瞎說什麽,什麽跑了沒了的,這等胡話你也能瞎傳,若讓人聽了去,傳到你祖母耳裏,你祖母非得打你不可。”

  “明明是姨娘和藍家嬸娘說悄悄話,被我聽見了...”雲綺推開自己娘捂嘴的手,“王姨娘是故意跑的,身上帶了好多銀票。”

  桂姨娘臉色猛然一變,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倒豎柳眉低喝:“還不知道閉嘴,你這閑糟心的丫頭,隻知道瞎聽胡說,這都跟你有何關係,成日裏吃好喝好,過你的安生日子就是。”

  雲綺肩頭吃痛,心頭滿是不悅,沉著臉甩手就往外走,被桂姨娘拖回去:“說你兩句你就甩臉,你給我回來。”

  母女兩人麵色沉沉,默默置了一回氣,桂姨娘見她拗著頭,歎道:“這沒風沒影的事,你以後半個字都不許冒出嘴來,若被有心人聽了去,添油加醋的渲染開來,最後害的還是你自己。”

  “跟我有什麽關係。”雲綺皺眉。

  “你不嫁人了?人在背後說閑話不說你?”桂姨娘道,“你也老大不小,馬上也要談婚論嫁,家裏的醜事,婆家難道聽不見,不會想麽?”

  又好言相勸:“好好的搬到側廂來做什麽,那是大人們住的地方,等明年你二姐姐嫁了,繡閣就是你一人的。”

  雲綺挨了訓斥,悶悶的應聲,聽著桂姨娘的千叮萬囑,坐了半晌,自己回了小繡閣。

  小繡閣裏甜釀正對著窗,坐在小杌子上繡一副雲錦,見雲綺嘟著唇帶著寶娟回來,徑直往矮榻上一躺,一會指使寶娟去倒茶倒水,一會又要換軟枕軟鞋,翻來覆去的不自在。

  甜釀含笑問她:“這是怎麽了?”

  雲綺埋頭悶在枕上:“沒有。”

  甜釀停住活計,上前去鬧她:“告訴二姐姐,是被人欺負了,還是遇上什麽事了,二姐姐替你想主意。”

  “不要你管,你顧著你自己就成了。”雲綺推開她,翻身從矮榻上坐起來,蹬蹬蹬上了樓。

  甜釀看著她的背影,微微歎了歎氣,問寶娟:“她這是怎麽了?”

  寶娟也搖搖頭:“從姨娘屋裏出來,三小姐就這樣,許是和姨娘鬧脾氣。”

  甜釀皺皺眉,不欲管她。

  端午節前幾日,甜釀看著桌上剩下的最後一個香囊,問寶月:“去看看,園子裏往見曦園去的小角門開了嗎?”

  見曦園的小角門平日都不看,施少連回來若有空,必會開角門直穿過園子往正堂去問候祖母,若小角門開了,他定然在家有閑暇。

  寶月一溜煙進了花園,在丁香棚下翹腳望一眼,回去稟甜釀:“開著呢。”

  甜釀將香囊收拾入袖,理理衣裳:“那我們走這條近道去看看大哥哥。”

  施少連有好幾日都著宿在外頭,隻在清早回來打個照麵,沐浴換衣,紫蘇知道他忙,但也知道他回來之前,是已經沐浴過的,衣裳上還沾著脂粉香氣。

  這日得了空,施少連和順兒都在見曦園,紫蘇準備茶點,吩咐青柳送去虛白室,美目睃拉順兒,拎著壺涼茶,徑直走到了一叢花根下潑茶渣。

  順兒攏著袖口,乖覺的跟了過去,兩人隱在花樹影裏說話。

  “好些日子不見你,你跟著大哥兒這陣兒都忙什麽?”

  順兒嗬嗬一笑:“沒忙什麽,都是跟著哥兒東奔西跑,碼頭看貨,鋪子看賬,各家應對。”

  “還有呢。”紫蘇柔聲問,“你總不至於成日這樣的忙。”

  “還有,還有大哥兒新結識了些朋友,聽說是金陵子弟,家裏貴氣的很,有時候跟著一起去遊湖賞景。”

  “都去了那些地方?”紫蘇盯著他問。

  順兒扭扭肩,渾身不自在:“姑奶奶,您老人家想問些什麽,直說就成,這東一耙西一爪的,是什麽意思。”

  “那...前天夜裏,你如何一夜未歸。”

  “大哥兒梳籠了個私院女兒,這幾日都在那。”順兒低聲下氣討饒,“求姐姐放過,莫再問了。”

  紫蘇輕輕一笑:“我不過隨意問兩句。”又問,“那個姐兒長什麽樣,惹得大哥兒這樣掛心?”

  “也就清秀佳人,麵盤兒看著嫩生生的。”順兒撓撓頭,”隻不及姐姐的十分之一。”

  她倒是有些氣悶,提腳踢他:“拿我跟人家比做甚麽。”

  順兒隨著她的力道一溜煙遁走:“姐姐就別問了,有什麽問大哥兒去吧,我守在門樓裏吃酒,什麽也不知道。”

  紫蘇輕輕哼笑一聲,將殘茶潑盡,也回了屋內。

  花叢後的主仆兩人默默的站了半晌,麵麵相覷,甜釀抿抿唇,正了正頭上的花釵,回頭道:“這番話,誰也沒聽見。”

  寶月點點頭:“婢子知道。”

  甜釀帶著寶月繞過幾叢花枝,邁步上遊廊,提高聲音,笑吟吟問:“大哥哥在麽?”

  紫蘇正在耳房裏收拾,走出來迎客:“二小姐來了。”

  “紫蘇姐姐。”甜釀笑道,“我正要去祖母那,順道來看看大哥哥。”

  “大哥兒正在虛白室看書,婢子領二小姐去。”

  施少連聽見人聲,已在虛白室探出半個身形,清朗笑道:“幾日未見二妹妹,二妹妹來坐。”

  虛白室的竹簟上隨意擱著一壺一盞,施少連將杯中殘茶向窗外潑盡,自己踱步去內室拿出一隻碧青的蓮瓣盞,擱在矮榻的小幾上:“竹簟涼,二妹妹坐榻上吧。”

  她正站在虛白室門口脫繡鞋,裙下乍然露出雙襪口繡著碧荷紅蓮的白綾襪,旋即被長長的裙掩蓋,碎步入了虛白室,嫣然一笑,唇邊滿是歡喜:“最近來大哥哥這,哥哥都用這隻杯子給我倒茶喝。”

  他正彎腰斟茶,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她:“是前陣子新淘來的茶盞,樣式好看,瞧著二妹妹應該會喜歡。二妹妹每次來見曦園,都隻少坐片刻,卻記得這隻杯子。”

  甜釀見矮榻旁胡亂卷著本線裝書冊,俯身去撿,見那書頁都被折的亂七八糟,破損陳舊,愛惜的摸在手裏撫平整,遞在小幾上,笑道:“每每想來見大哥哥時候,都正瞧見大哥哥在眼前,祖母處或是園子裏,好生奇怪,倒跟大哥哥心有靈犀似的。”

  施少連也不由得一笑:“二妹妹這話說到我心坎裏去了。”

  兩人坐下喝茶,甜釀從袖間抽出那個靛花藍嵌鬆石香囊,輕巧擱在施少連麵前,嘻嘻笑:“端午快到了,給大哥哥做了個藥香囊,願大哥哥驅蟲避害,安康健體。”

  施少連看著那香囊,眼裏興味滿滿,笑問:“這是單單我有,還是大夥兒都有。”

  甜釀也笑:“這個花色和繡樣,是獨獨為大哥哥做的。”

  施少連挑起那香囊,遞在麵前深嗅,等香囊內冰片清冽香氣衝入腦海,半眯了眼,因眼中亮光過甚,神情忽然帶了幾分冷豔,點點頭,聲音還帶點被冰片衝氣的鼻音,清朗帶著半絲沙啞:“二妹妹有心了。”

  甜釀看著他神色,微微抿了抿唇,柔笑道:“香囊掛在身上,或是懸在床帳上也可,若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遠遠的懸在窗上,風裏挾著一絲香氣,好聞又能驅蟲。”

  “好。”他捂著香囊,借著這藥氣衝走心內的微惱,含笑點頭。

  甜釀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書冊上:“這是哥哥以前做學問的書,怎麽成這副模樣了。”

  他看了看書冊,淡聲道:“早已經沒用了,如今隻拿它們墊腦後補瞌睡罷了。”

  “大哥哥學問很好的,以前還教我寫字。”她無不惋惜,“哥哥的字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字。”

  “二妹妹最會誇人。”施少連問,“二妹妹如今還寫字麽?”

  她臉色帶點淘氣的羞意:“寫的...我字寫的不好看,每日裏還練幾筆,如今略比以前好了一點點。”

  她在進施府之前,隻會歪歪扭扭的寫自己的名字,剩餘認識的字數不過一雙手,後來跟著施少連每日學幾個字,很晚才開蒙完畢,至到現在才能暢順看書寫字,有時候遇上生僻字,也要翻翻書典。

  “看書呢?如今看些什麽書?”

  “哥哥以前給的那些四書五經,春秋禮義、說文解字都看完了,時常拿出來翻一翻,空暇時也看些別的。”

  他點點頭,微歎:“如今妹妹們都大了,也不便親自教妹妹們讀書寫字了。”

  又道:“過幾日得空,我去書肆給你挑些通俗有趣、詩詞之類的書給你解解悶。”

  “家裏家外事情繁蕪,甜釀不麻煩哥哥。”甜釀笑道,“圓哥哥常給我捎幾本,眼下能看的書已經有很多了。”

  他不動聲色微笑:“親家何時來家裏做客,我這陣子忙的竟然不知,怠慢了親家,實在不該。”

  甜釀輕咬唇瓣,羞澀微笑:“前幾日況家夫人做壽,姨娘帶著我們去吃酒,祝家哥哥和圓哥哥也在,見麵略說了幾句話。”

  他嗯了一聲,笑問:“圓哥兒還好麽?許久不見他,身條是不是又長了些,我記得自個十七歲的時候,隔一陣衣袍便要短上一小截,都要重新做衣裳。”

  “大哥哥個兒高,甜釀覺得大哥哥每年都在長個。”甜釀勉強笑道,“圓哥哥看著倒沒怎麽變,還是原先那樣,以前的衣裳也能穿。”

  他抬眼覷她一眼,淡聲道:“端午書院也該放幾日假,該是一起聚聚,好好說說話。”

  她微微綻放出一個恍惚甜蜜笑容,隻道:“端午桂姨娘和藍嬸娘要帶著我們去看賽龍舟,圓哥哥家的棚子就在我們家的旁側,隻是大哥哥近來一直忙,端午鋪子裏應該更忙些吧,如若哥哥有空,倒能見上一麵。”

  他亦微微一笑:“近來確實忙。”

  甜釀這時喝完一盞茶,起身告辭:“哥哥再忙,也仔細著些,別熬壞了身體,甜釀不打攪哥哥休息。”

  施少連也不留她,送她出了見曦園,而後自己又回了虛白室獨坐,摸著那香囊,嗅著濃鬱的藥氣。

  甜釀遠遠出了見曦園,先是扶著寶月站定,長長的喘了一口氣,而後帶著寶月去小花園裏繞了圈,腳步微微焦躁,寶月跟在她身後:“二小姐,天要黑了,不回去麽?還有什麽事兒麽?”

  她仰頭,微微皺眉,自言自語:“他究竟什麽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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