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者:休屠城      更新:2021-05-06 16:43      字數:3845
  正逢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又是天清氣朗的端午佳節,江都知府愛民如子,又要官民同樂,衙門出了豐厚的束禮招徠各行各號的健兒共賽龍舟,把這年的龍舟競事辦尤為熱鬧。

  清水河下早停了數十隻龍舟,俱是雕花繪彩、彩旗飄揚,舟邊又有臂紮彩線的矯健兒郎躍躍欲試,河畔設了無數彩棚錦帳,供百姓觀賞競舟盛景。這一日又是豔陽好天,江都百姓拖家帶口,男女老幼,個個裝扮的鮮衣豔服,興致勃勃,早將一條路擠得水泄不通。

  施家的彩棚旁側就是張、況兩個親家,也是想著親戚挨在一處,方便說話,故幾家之間未封幕帳,隻虛虛掛了一塊簾子,一側分給男客們說話,女眷們坐在了一處。

  自打上元節出事之後,施家女眷甚少出門,加之甜釀和藍苗兒都已許了人,雲綺和芳兒年歲漸長,也要避讓些,這日出門玩耍,姐妹四人都裝扮鮮妍,隨著桂姨娘和田氏下了馬車,言笑晏晏往彩棚內行去。

  彩棚內況家已到,況夫人領著兒媳薛雪珠和小女兒巧姐正站著說話,見桂姨娘和田氏領著四個女孩兒來,兩方親熱寒暄了一番,況夫人攜著苗兒和芳兒的手,又去拉甜釀和雲綺,笑道:“貴府上的女孩兒個個如花似玉,實在招人疼。”

  況家祖業是做花園營生的,雖是普通人家,家底頗為殷實,田氏對況學十分中意,見了況夫人,亦是滿麵堆笑:“親家做人太過實在,隻說別家的好,不說自家的妙,我看珠娘和巧姐,才是打心裏頭心疼和喜歡。”

  況夫人笑道:“甭管貴府敝府,都是一大家子,俱是好的。”

  眾姐妹都抿唇笑。

  彩棚裏設的是八腳桌,高矮條凳,眾人入座,有婢子們來斟茶置果品,不多時,張夫人帶著自家兩個兒媳來,見滿眼綾羅錦繡,眾人已到,連連告罪,又笑著和桂姨娘、田氏兩人招呼:“老夫人今日不曾來?”

  “老夫人這幾日都在齋室禮佛,不得出來,讓我們見了兩家親家,休得怠慢,趕著問好,也請親家太太去府裏少坐會。”桂姨娘笑,“老夫人隻是不愛出門,倒常盼著親戚們往來多走走,她看著家裏熱鬧,心裏也是高興的。”

  “好、好。”張夫人笑意滿滿,“近日若得了空,挑個好日子,一起看看施老夫人。”

  張夫人一眼看中桂姨娘身側的甜釀,見她穿著丁香紫梅花絹衫,下著一條灑金白線裙,亭亭玉立,笑著招手上前。

  甜釀笑吟吟的先拜過張夫人,再拜身後的兩位張家嫂子,大嫂子張蘭出身讀書之家,容貌普通,但學識過人,二嫂杜若是小官之女,生的極好,言語又巧,兩人一左一右,常伴張夫人身邊。

  兩個嫂子也一左一右牽著甜釀的手,言笑問好,未來妯娌三人坐在了一條凳上殷勤說話。滿桌十來位女眷,加之身後的婢女們,喜哥兒和小果兒,將彩棚坐的滿滿當當,滿桌言笑晏晏,香風拂人。

  女眷們正說話間,男客們那邊亦有動靜,聽得有男子的腳步聲,很快有人撩簾過來問候。

  “給嬸娘、妹妹、嫂子們問好。”說話的正是名青衫男子,況家長子況苑,他年歲二十五六的模樣,身材高大,容貌生的普通,一雙眼卻瑩潤生動。

  施家姐妹以前都見過他,俱應聲問了好,張家兩位嫂嫂倒是第一回見他,起身拘謹回了禮。

  簾子後又鑽出兩人,年輕書生,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般高的個兒,一個生的白麵斯文,滿麵帶笑,一個生的風度翩翩,光風霽月,正是況學和張圓兩人。

  女眷們見了兩人,這才笑起來:“你兩人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連今日也是,是一塊約著來的麽?”

  “隻是正巧,我兩人在路上遇見。”張圓和況學兩人笑道,“給姐姐妹妹,嬸娘們問好。”

  大家都福了福他倆人,攛掇著苗兒和甜釀:“爺們才來,想必路上已口渴了,你們去倒杯茶給他們喝。”

  苗兒隻顧含笑埋頭,甜釀見著張圓,心中亦是歡喜甜蜜,羞怯的瞥了他一眼,扭過頭去。

  張圓上次見她,還是祝家夫人壽辰,他非親非故,眼巴巴的跑去祝壽,趁空和她說了幾句話,此時見她含羞帶怯,心頭擂鼓千萬,眼睛隻顧瞥著她,擺擺手:“妹妹坐,我不渴,不用喝。”

  雲綺已然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家看他們幾人小兒女作態,俱是覺得有趣,又已經下定,隻等著嫁娶,取笑道:“這會兒不渴,待會總是渴的,還是喝杯茶吧。”

  甜釀和苗兒無法,隻得經由婢女之手遞了兩杯新茶出去,被況學和張圓呷了口,眾人取笑了一回,方才各自坐定。

  男客隻有況家兄弟兩人和張圓在,原來張、況兩家的家主都各有好友相聚,張家的兩個哥哥去衙門裏打馬球,連施少連也未曾來,桂姨娘也不知施少連去往何處,隻得問甜釀:“你大哥哥起先說來,如何到現在也未出現。”

  甜釀搖搖頭:“我幾日未見大哥哥,亦不知他在何處。”

  這時聽見水麵的擂鼓聲,原來時辰已到,各色龍舟都停當在水麵,每舟上坐三十人橈手,一聲聲擂下,虎虎生威的龍舟在水麵劃出一條白浪,吆喝震天,彩舟競相爭前。

  眾人都專心看賽事,風總撩簾,輕飄飄的擋不住視線,那邊時時有目光送來,甜釀唇角含著笑,目不斜視的盯著水麵動靜,旁側坐的二嫂子杜若輕輕撞撞甜釀肩膀,輕聲笑道:“甜妹妹看一眼吧,圓哥兒望這瞧了千回萬回,一個勁的差使我提點,妹妹再不看,哥兒眼神就要把簾子瞟出篩了。”

  甜釀聞言嫣然微笑,抿著唇,順著杜若的目光望去,兩人眼神遠遠交纏,張圓對她翩然一笑,她亦報之柔情一睇,目光交匯之際,彼此都是心如擂鼓,甜蜜異常。

  杜若在一旁看著這一雙璧人,隻覺自家小叔目光癡癡,分外好笑,正想挑眉取笑自家小叔子,不期然看見張圓身旁一雙瑩潤的眼,不敢放肆,忙忙收回了目光。

  再看了一回賽舟,張圓聽見外頭有小販叫賣蓮花蓮蓬之聲,再忍耐不住,過來向張夫人說話:“兒子聽見外頭有人喊賣蓮蓬,去買些來孝敬母親。”

  他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蓮子都未剝過,張夫人知道自家兒子的心思,含笑看了看他:“你成日悶在書院離念書,哪知物價貴賤,要當心被人欺。”

  桂姨娘笑盈盈的喊甜釀:“哥兒不知風俗物價,甜姐兒幫著一道去買些便好。”

  況學也起身要去,田氏又喚了苗兒,吩咐幾人:“你們幾人莫走遠了,快快回來。”

  甜釀點了點頭,低眉順眼的跟著張圓往外走,況學和苗兒在一株柳樹下站定,甜釀卻沿著柳堤一直向前,張圓見她一直低著頭,低聲喚她:“甜兒。”

  她羞的雙耳發紅,抬起頭來,見他俊美生紅的臉,含笑應他:“圓哥哥。”

  他又低低道了一聲:“媳婦兒。”

  甜釀臉上發紅,心頭小鹿亂撞,含情瞧著他,嘴裏嗔道:“你瞎說什麽呀。”

  “如何成了瞎說。”張圓站在她身邊,“收了聘禮,你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的媳婦。”

  又柔聲道:“我恨不得日月跳丸,明日就把你娶回家,省的我日日飽嚐相思豆,恨情水。”

  她柔情似水的注視著他,心頭亦是情潮湧動,臉上羞紅:“我也盼著日子快些過...”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圓目光纏綿的看著她:“好幾日未見你,隻覺妹妹又和腦子裏印的模樣不一樣。”

  她咬唇睇他:“怎麽個不一樣。”

  “愈發嬌美動人。”他忍不住笑道,“妹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俱是不一般的美,比若天邊雲霞,舒卷自若,光芒明暗,都是風情。”

  她悶頭一笑,見他腰間懸著個香囊,卻不是自己做的,問他:“我給你繡的香囊呢?”

  張圓看著她的笑靨,從袖內掏出個帕子來,將帕子層層打開,給她看:“我怕掛在衣上蹭髒,藏在我袖裏,時時拿出來看看。”

  甜釀覺得心疼又好笑:”這是特意給你避邪的香囊,隻為用的,怎麽藏起來了,你若喜歡,我給你多做幾個就是了,不必這樣。”

  “妹妹的一針一線,我都視若珍寶。”

  兩人站在一處,真是兒女情長,竊竊私語,說不盡的甜言蜜語,吐不完的玲瓏心思。

  甜釀和他站了片刻,怕眾人笑話她,急著要回去,張圓喊住沿路叫賣的小販,買了半籃子新鮮蓮蓬,和她肩並肩往彩棚走。

  施少連正在茶樓上和人說話,點了個賣唱娘子在雅室外唱曲,那賣唱娘子姿色普通,卻有一把水靈靈的好嗓子,婉轉動聽,歌聲低低旋繞在喧鬧之外。

  他分了一分心留神看窗外景色,身側有人湊近:“小官人喝茶。”

  施少連收回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淡聲道:“我家產單薄,手頭也隻是有幾個餘錢,勉強鋪子周轉,兄台說的這門發財路,某亦是有心無力。”

  那人嗬嗬一笑:“小官人不妨再考慮考慮,如今江都鑽營此道的富家不少,不僅賺了利,後頭也又不少好處可拿。”

  施少連心頭清楚,點點頭,和人寒暄了一會,提袍要走。

  彩棚裏眾人見張圓和甜釀一道回來,見那籃子裏的蓮蓬新鮮青翠,上頭還掛著露水,人人擎了一隻在手中玩耍,這時見個臉生的紅衣少女行來,後頭陪著四五個嬤嬤婢女。

  “表姐。”那紅女少女笑嘻嘻的衝著杜若揮手,“若姐姐。”

  “窈兒妹妹。”杜若且驚且喜,“舅母呢?”

  紅衣少女親熱牽住杜若的手,“母親在棚裏坐,我嫌悶自己出來走走。”

  “這是我娘家表妹。”杜若和眾人笑道,“舅舅一家久居金陵,前陣子舅舅去山西赴任,先把妹妹和舅母留在江都老家。”

  那少女落落大方,和眾人一一行禮,親熱喊了聲張夫人,見到張圓時盈盈一拜:“圓哥哥。”又見甜釀,笑問:“這是小嫂嫂麽?”

  甜釀被當場點破,羞了個滿臉通紅。

  張夫人拉著窈兒的手在身邊坐下,笑盈盈的問:“你母親這陣兒都不得閑,早知你們出來,我當去拜會才是。”

  “母親早想請姨媽、嬸娘們去家裏坐坐,隻是家裏還未收拾妥當,隻得再等等,今日也是我興起,拖著母親出門看耍。”窈兒笑道,“我讓人請母親來。”

  少頃施少連也進了彩棚,他和況苑、況學、張圓都熟識,寒暄過後,又去見女眷,見甜釀臉上紅暈厚重,雙眼濕潤,知道她定然被眾人調笑過,溫聲和女眷們問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