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天穹底下，明軍已經早起。

  萬曆七年來得悄無聲息，卻在到來的第一天就讓陸繹眉頭凝重起來。

  天放晴了。

  熟悉天文的軍士，已經得出結論，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的降雪，冬天對於戰場的影響，也會無限度的衰減。

  直到春天到來。

  “侯爺，好消息啊。青銅峽的蕭把總傳來訊息，最遲三五日，他們便能夠抵達寧夏城外。”

  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到來。

  青銅峽堅固，不需要派遣多少兵力便能夠守住。蕭如薰這一次的南下隻是激勵了青銅峽守軍的士氣。

  隨後，他揮師北上，想要趕上攻打寧夏城一役。

  大明的未來早就發生改變，應該發生在十二年之後的寧夏之役提前發生。此刻的蕭如薰不過青蔥少年，還未長成後來力挽狂瀾的名將。

  但他知道這一仗對自己有多重要，便緊趕慢趕，想要逼近寧夏城。

  “這不算好消息，不等蕭如薰抵達寧夏城，乞慶哈就會知道自己南麵有一支明軍，並且分出數千人南下！”陸繹看著地圖。

  哱拜不敢出城，是活生生的縮頭烏龜。可乞慶哈不會，他是韃靼人的大汗，身處這一身份，他隻能正麵麵對任何一個敵人。

  “侯爺，請快快派人通知蕭把總，請他小心行事。”來人臉色大變，急道。

  “遲了，韃靼人的斥候數目是我們的數倍，我們的通訊渠道已經被他們截斷。”陸繹揉揉發紅的眼睛，昨天晚上他幾乎整夜未眠。

  韃靼人的斥候一晚上靠近營地不止十次，每一次都在強弩之下，丟下幾具屍體而去。

  每一次他都在營地裏麵默默注視，等著韃靼人包圍營地，斷絕自己的消息。

  “現在派出去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陸繹揉揉眉頭，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除非不顧一切的派人突圍，不然始終會有大量的傷亡。

  韃靼人的最擅長的就是埋伏，長途奔襲。

  “隻能看蕭如薰能不能發現寧夏城的異常了。”

  陸繹看著地圖不再說話，戰爭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蕭如薰如果不能規避韃靼人慣用的套路，派出再多的人提醒，也一概無用。

  圍魏救趙的戰術自從戰國時期的出現，便從未讓人失望過。韃靼人這樣封鎖消息，足以讓不知情的明軍一頭撞入伏擊圈當中。

  現在陸繹就是最香的魚餌，隻要他還在寧夏城外一日，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明軍馳援而來。

  “好了，減少一半戒備的士卒，其餘照舊。”陸繹緩緩打了一個哈欠，端起清茶抿了一口。

  “最近一兩日，韃靼人未必會在白天突襲營地。不過晚上還是得多加戒備才行。”

  “諾。”

  聽到陸繹這樣吩咐，旁的人雖然心中還有所疑惑，卻也不能多說了。

  尊卑有別，平海侯一言之下，誰都不應該反駁……

  寧夏城門再度打開，青白色的戰馬嘶鳴著出城，吐出渾濁的白氣。

  馬背上的乞慶哈目光凝重，他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知道現在耽擱不得。

  在知道了有一支明軍正在快速北上的消息之後，按照慣例，大部分傳遞訊息的信使都被射殺。

  僅存的幾個明軍將消息傳遞到了陸繹手中後，他就在暗中觀察。

  如果陸繹派出信使的話，他是有多少就要殺多少。青銅峽方向的明軍不可以回到寧夏城外明軍的動向；但陸繹可以知道青銅峽方向明軍的部署。

  他倒要看看，陸繹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青銅峽方向的明軍覆滅而無動於衷！

  隻要陸繹敢出營野戰，他便有把握一戰擊潰陸繹，拿下此戰勝利。

  至於陸繹不敢出營，他也不介意將周遭的明軍一支支吃掉。圍點打援也好，吃掉誘餌也好，都隻是戰術。

  天剛放晴不過幾個時辰，冬日的暖陽在厚厚的雲層當中散發出的光線足以讓部分地區的積雪開始消融。

  道路變得泥濘，極大地阻礙了軍隊行軍的速度。

  即便是乞慶哈，也在分兵之後，不得不放慢馬速，緩緩南下。

  哱拜臉上陰晴不定，他並隨軍南下，而是老差事，鎮守寧夏城。這讓他有些沮喪，心中的不安再度增加。

  當看著乞慶哈的馬隊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時候，他一裹狐裘，忍不住道：“這平白的功勳又要落在大汗手中，你我還是看客。”

  趙佑對此已經是見怪不怪。大明如此強盛，也得靠那麽陸繹戚繼光等人撐場麵，才能在邊塞屢戰屢勝。

  更別說全靠個人聲望支撐的乞慶哈，他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用盡手段吃掉自己麵前的敵人，讓他們變成自己的功勳。

  “總兵何必發牢騷？兵者凶器也，若是大漢此戰十拿九穩的話，也不會讓總兵坐鎮寧夏城了。南麵不過數千明軍，隨便一員將領領著數千人南下，便能將其擊潰。何必叫大汗親自出馬？”

  趙佑笑笑，乞慶哈操勞的事情越多，也就越證明局勢已經超出了乞慶哈的掌控。

  同樣是一國君主，萬曆皇帝在紫禁城內看捷報就行了，乞慶哈卻需要一刀一槍的拚殺才行。

  高下立判。

  “隻怕此戰大汗心中也無甚把握。”說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趙佑將聲音壓得極低。這樣的話，決不能輕易公之於眾，叫旁人聽到。

  “此言何出？”哱拜身子一震，這話戳到了他的心窩子裏麵了。他打過大大小小的仗數百次，還是頭一遭遇到這麽為難。

  這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城外大明軍隊儀容整齊，軍營更是堅不可摧。真要打下來，要死多少人？”趙佑冷笑，不管是哱拜，還是乞慶哈都是一類人。

  在無法吃掉明軍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明哲保身。

  可越是明哲保身，這仗便越是打不了。

  “這壕溝誰去填？是乞慶哈大汗的精銳，還是寧夏城當中的軍隊？”

  “直娘賊，陸繹又贏了。趙佑你說說，這日子該怎麽過？”

  哱拜一拳錘在桌麵上，破口大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