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一場小雪飛舞在一行騎兵身前，敲響了平虜所的大門。

  大明九邊之內，這樣的所遍地皆是，這些軍戶屯田，半耕半戰的衛所在二百年間的腐化之中，逐漸形成了新的利益共同體。

  即便是朝中有明令約束，但到了地方，平虜所當中的軍卒還是當年軍戶的子孫。

  到了嚴冬，他們緊閉平虜所的關門，談著韃靼人繞過鎮戎所南下的事例，便是發自內心的慶幸。

  鎮戎所乃是通衢之地，南麵連接著固原城，北麵則是寧夏鎮，寧夏中衛，往東則是平虜所，下馬關，安邊所跟寧夏後衛，榆林鎮。

  這一地方，遠遠比平虜所更受韃靼人歡迎。往年韃靼人南下，鎮戎所首當其中，次次都是兵家必取之地。

  現在他們念著韃靼人不會出現在平虜所，關上門當起縮頭烏龜，便是聽到城下的馬蹄聲，也無人願意走出城樓，去看看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冬日苦寒，這些連棉衣都穿不上的明軍躲在屋舍當中，那裏肯上城牆堅守崗位。

  再說了，平虜所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一應的城防設施雖然老朽，卻也都排的上用場。

  再不堪，他們還有一丈高，三裏長的城牆圈地自萌，不用把自己送到韃靼人的刀槍底下，去送死。

  “城外有人來了，爾等還不快快起身迎接，看看是敵是友？”老魏打著哈欠，蜷縮著的身體往城牆外麵探了探。

  他的兒子也是陝西兵的一員，每次調動，或是出征，他全靠驛站送來的信件，知道自己兒子的動向。

  往日，最多半個月他就能夠收到自己兒子的信，越過老生常談的問候之後，弄清楚自己兒子去了什麽地方。

  韃靼人順著官道南下，繞過鎮戎所後，他便在也不知道南邊的信息。東北方向的榆林軍跟他隻是友軍，並無統屬，消息雖然能夠互相交換，但陝西腹地發生了什麽事兒，他們都隻能猜上一猜。

  現在城下來了一直陌生，並無旗幟，但甲胄式樣跟明軍一樣的騎兵，老魏的眼睛便挪不開了。

  “來人，下麵是友軍，快快去請百戶來辨認一下，要不要將他們放入城中。”

  老魏的話並無回應，睡覺的繼續睡覺，撒尿的繼續衝著城牆口，往下撒。

  唯獨看守城門的百戶罵罵咧咧的起身，心不甘情不願的穿上皮襖，咬牙切齒道：“老魏，這寒冬臘月，還有兩天就是春節了，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榆林總兵可是說了，讓咱們按兵不動就行了。外麵來的是誰又如何？他還能讓咱們開門不可？”

  “你現在就去跟他們說，城中戒嚴，不接待外來者。若是他們不忿，就推說是平海侯保境安民的法子，讓他們快快離開。”

  “陳百戶，外麵的人可都是明軍模樣，他們應當是俺們友軍。”老魏愁眉不展，他就靠這些人知道戰況如何，南麵有沒有向大同那樣大敗一場，損失數千大軍。

  “好了，我知道你想你兒子了。等這一仗打完，本百戶就幫你想辦法，看看有什麽法子能把他調過來，跟你一起衛戍，免得你東想西想。”

  陳百戶打著哈欠，也不自覺的鬆下褲腰帶，開始放水。

  可前後不過十來息，那老魏又苦著一張臉回來了。

  “百戶，外麵的人說他們不知道平海侯有什麽軍令。還說平海侯就在下麵。”

  “啊？”

  陳百戶手一抖，不顧尿液沾染在手上，急道：“他們真是這樣說的？”

  老魏重重點頭，在他看來軍中壓根就沒人敢冒充平海侯，尤其是平海侯據說就在固原州，數百裏之外。一旦被人戳穿謊言，少說也得挨個百八十個板子再說說要不要斬立決。

  “開城門！”

  陳百戶心中再無僥幸，也不管外麵的人究竟是不是陸繹，先把城門打開才行。

  不然真要是上官，一個怠慢上官的罪責，就足以他這樣的世襲百戶吃不了兜著走。

  西北那塊兒，平海侯已經殺瘋了，光是世襲遊擊將軍就擼了兩個，以下的千戶，百戶也少了十來個。

  寧夏鎮官場肅然一清的同時，他滿腦子都是自己馬上就要丟了官職，去牢房度過餘生。

  想到這裏，他更急不可耐了。

  陸繹倒是渾不在意這些兵將如何看待自己，他整夜馳騁，好不容易抵達了平虜所，想要換馬朝著榆林鎮而去。

  大明九邊，其中之一便是榆林，榆林雖然比不得寧夏，大同重要。但同樣有三萬餘駐軍分布在各個關隘當中。

  等不到戚繼光，尹德孟和，他便自己動手，去借兵平亂。

  將陸繹視作是燙手山芋的陳百戶倒是沒想過自己麾下的軍戶不堪一擊，連上戰場的資格都沒有，根本不會被抽調。

  “城門開了……”

  蕭如薰從牙縫裏麵蹦出一句話來：“這不合規矩。”

  “從叫門到現在，已經一刻鍾了。城關上麵沒有甲士衛戍，警戒。城門卻忽的開了，想要迎接你我進去，這本就不符規矩。再說了，這等邊塞將領，多是世襲。時值冬日，他們也料定乞慶哈縱然來襲，倉促之下也攻不破平虜所，自然無所畏懼。”

  “不過要是整個西北的邊軍都是這樣，乞慶哈隻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陸繹露出一口白牙，在城門開了之後，便躍馬入城。

  對身邊殷勤的守軍，他隻是一揮馬鞭：“拿下此獠。”

  “屬下遵命。”

  早就做好準備的蕭如薰翻身下馬，將一臉不信的陳百戶按在濕潤的冰雪上時，他才叫嚷道：“侯爺，小人來的晚了，還請侯爺恕罪。”

  “恕罪？”陸繹見他顧左言他，直接點了一個騎士道：“你暫代百戶之職，約束平虜所內的軍官士卒。還有就是，你要讓滿城的軍士，都知道此人錯在什麽地方了。”

  “馬廄在何處？帶路！”

  話畢，陸繹也顧不得休息，而是在老魏的帶領下，朝著馬廄而去。

  他麾下騎士已經富裕到了一人雙馬，甚至三馬的地步。但數百裏的跋涉，仍舊讓將近五十匹的戰馬疲倦。

  馬可以休息，人不能休息，陸繹隻能在平虜所換馬，順便殺殺這些世襲軍戶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