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韃靼人有所異動。”

  此時此地，陸繹正在回程的路上。

  時辰不過清晨，天穹上的魚肚白還未褪色，仍舊清晰可見。在冬日薄霧當中若影若現的韃靼人營寨，卻是熱鬧非凡。

  早先派出城外的韃靼人斥候在午夜時分便已經被收回來，新的斥候則是潑灑在固原城南，死死盯著固原城。

  在確定固原城中的明軍過去一旬並無增減後，乞慶哈終於下達了北上的命令。

  他一直在等，等陸繹出城與自己一戰。

  可惜，陸繹跟他一樣，不願意用自己寶貴的兵力打一場攻堅戰。

  固原城高，韃靼人的營寨同樣堅固，曠野當中的騎兵更是無比鋒利，能夠輕鬆撕裂所有陣型。

  “傳令下去，拔營，全軍北上。”乞慶哈的命令隨著小卒，飛快的傳遍整個營地。

  早就歇息夠了，想要去明人土地劫掠的韃靼人叫嚷不休，卻無用。

  為首的幾個人被乞慶哈親衛拿下，直接砍了腦袋之後，韃靼人這才醒悟過來，北上已成定局。

  他們搓著受傷的凍瘡，靠著冬日作戰回血的念頭，最終熄滅。

  這時候，已經獲得自由的哱拜冷冷看向高大的固原城，以喟然長歎作為終結。

  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蕭如蘭欺騙他，讓他一族人都背棄大明，遭受唾棄。

  乞慶哈也視他為敵寇，而非心腹。

  在大明也好，在草原也罷，他都成了貳臣。

  看似自由的他，還不如帶著腳鏈，被當做囚徒的蕭如蘭自由。至少，他還有家可回，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籌碼。不到萬不得已，乞慶哈是舍不得殺的。

  “他們是要撤軍。”

  韃靼人營寨當中渺小無比的哱拜不知道自己正在陸繹的視野當中，他的抱怨也傳不到陸繹的耳朵裏麵去。

  但拔營的動靜不小，相隔數裏，陸繹都能看的真切。

  “不管他們是是北上還是南下。”蕭如薰隻是站在陸繹身後，拱手請道：“於公於私，侯爺您都應該回固原城主持大局，而不是在城外看著他們螞蟻搬家。”

  身後的軍士也是如此想的，出城偵查是小事兒，主帥做得也做不得。但韃靼人有了異動，他們卻不能無動於衷，放任自家侯爺還在城外晃蕩。

  他又低聲道：“回城整軍，以不變應萬變。”

  陸繹緩緩抬頭，勒住韁繩，目不轉睛的看著已經動了起來的韃靼人營寨。乞慶哈後路被襲擊不是最近一兩日才發生的事情，而是十日之前。

  從鎮遠關到寧夏鎮再到乞慶哈，中間將近千裏的道路並無阻礙，按理說乞慶哈得知這個消息遠比自己更快。

  為何乞慶哈隱忍到現在，才有條不絮的拔營，難道是北麵或是南麵生變？

  要是戰局出現變化，乞慶哈突然拔營而走倒是符合常理。隻是究竟是什麽地方出現變化？是西安府？河套？還是孟和等人？

  “不行，不能回去。”他隻是認真地拒絕，說出自己的顧慮，一字字的發問：“不變應萬變是守城之道，是最壞的法子。要是弄不清楚乞慶哈的目的究竟何在，困守固原城是你我。丟失戰機的也是你我，害了陝西數萬百姓的還是你我。”

  蕭如薰艱難的咽下口水，幹笑道：“侯爺，若不回城等待，又如何知曉韃靼人的目的，知道他們是要北上還是南下？”

  “這事簡單。”陸繹鬆開韁繩，遙指南方，篤定道：“無論乞慶哈去南邊還是去北麵，他的騎兵都要出營，掃蕩固原城附近的我軍夜不收，好叫你我如同瞎子聾子。”

  “這些斥候出自大營，知曉的事情或多或少，比你我在這裏瞎猜強了許多。”

  陸繹說罷，一揚馬鞭：“諸君聽令，上馬殺賊！”

  “薰願為先鋒。”蕭如薰見自己勸說不了陸繹，便拱手請戰。

  “可。”

  蕭如薰所部不過二十人。他以五人為先鋒，五人為後衛，剩下十人散在左右兩翼。

  這二十人，散布於昔日的農田之上，越過溝渠田埂，呈中空之行，盡皆覆甲背弓，是明人精銳。

  “咻！”

  箭矢激射而出，最前麵的五人越過土丘，繞著一幢破敗不堪的屋舍正要遠去的時候，蕭如薰卻猛地見到屋舍當中的一縷火光。

  “韃靼人藏匿屋舍，留一二活口，其餘盡殺之。”

  蕭如薰一聲令下，手中強弓搭上箭矢，便射出了第一支羽箭，穿透發黃的窗紙，將一個人影釘在土牆之上。

  他來不及召集部將，便棄弓提刀，率先撞了進去。

  “裏間不過四人，是標準的韃靼人斥候，左近應當還有五人，或是十五人。”

  蕭如薰提醒，命人去將周遭的袍澤弟兄召喚而來。

  韃靼人跟明人一般，都喜歡用五作為基數，而在五上麵的，不是十，便是二十。

  能在一地見到五人，便能見到數目更多的韃靼人。

  除非，這些人是潰軍，逃兵，失了秩序，沒有長官。

  伴著響箭升空，陸繹也領著麾下十餘人朝著蕭如薰所在的西方而去，與一支韃靼人的斥候，相隔數百步的時候，便撞上了。

  “侯爺，那韃靼人一人雙馬，隻怕追擊不上。”陳十一著甲跟在陸繹身邊，此刻見到韃靼人與自己相隔數百步而行，腦袋一陣空白。

  “追？是他們追我們，不是我們追他們。”陸繹在風中艱難開口，瞅著那一支目的跟自己相同的韃靼人騎兵，隱隱有些驚愕。

  他沒想到就在自己宿營地不過一裏的地方，就有這樣一支精悍的韃靼人遊騎搖曳。他本以為韃靼人撤了北麵斥候，是想要探查清楚南方道路，南下西安府。

  現在看來，乞慶哈連日來的種種怪異，都是為了北上而鋪墊的。

  他更好奇的是，自己是這個魚餌，是否變成了魚餌，將要咬上乞慶哈精心布置的魚餌，隨他一道北上，被殲滅於荒野當中。

  圍而不攻，殺心卻不改。乞慶哈真的會深入明地後，一物不取便回到草原，告訴凍瘡滿身，耳朵都凍沒了的韃靼人，自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