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明軍才逃出韃靼人的兵鋒。官山往南百裏，處處都有明軍屍骸。

  何德踉蹌著回頭看向茫茫原野，愈發不敢停留片刻。那的滿天星鬥的天穹好似噬人的凶獸，要將雪原上麵的一切吞噬。

  “兵敗如山倒！兵敗如山倒！”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敗的，韃靼人是怎麽出現在官山下，將自己團團圍住，一口吃掉自己的一萬一千三百七十一騎。

  薛翰長歎一聲，似乎要驅散心中無邊的恐懼。他哪裏知道那韃靼人早就埋伏在官山附近，長了第三隻眼睛似的，逮住自己這一支明軍，便開始喊打喊殺。

  “北麵的事情不要管了，那不是你我二人能夠管到的。”薛翰緊鎖眉頭，對他而言最麻煩的並非是韃靼人，而是朝堂上的文官。

  要是西北的陸繹敗了也就罷了，大家都在輸，大哥也不說二哥，回到大明之後各自重整旗鼓，再戰沙場就是了。

  可偏偏陸繹連戰連捷，他們卻一觸即潰，將上萬人都丟在了草原上。

  “回去？”何德心中遲疑，他對自己的老部下心中還有念想，不想灰溜溜的逃走：“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我要在這裏收攏敗軍，再戰一次！”

  他沉住氣，沒有因為失敗而暴怒，而是強打著精神，分散親衛去尋找名人的蹤跡，想要將他們聚在一起。

  “老何。”薛翰再度歎氣，他伸出手在何德腦門上點了一下，惱道：“就是你個爺們，非要在草原上跟韃靼人作戰。我薛翰就顧不得祖上的榮耀，非要回到大明去苦苦哀求朝臣再給我一個機會？去找那個戚繼光求援？”

  “這是草原，現在是冬天。帳篷，草料，馬車，軍隊現在都丟在草原上，今天晚上你等到他們，也隻有凍死在草原上這一條路可以走！”薛翰捶胸頓足，頓了頓，見何德並無任何情緒波動，終究是不再猶豫。

  他們雖然都是勳貴出身，可勳貴這一利益集團當中的齷蹉並不比文官少。隻是因為勳貴被文人打壓到了極致，才沒有掌握權力玩出親者痛，仇者快的黨爭。

  但在私底下，何德跟薛翰並不是一路人，他們同樣也是競爭對手。短暫的結盟因為軍隊的泯滅，二人再度分道揚鑣。

  “罷了，你不願意走，想死的話我也不攔著你。”薛翰黯然道：“老夥計，你等著吧，我會想辦法‘請’戚繼光北上。到時候這份潑天大功，多少也能夠掩蓋住我們倆的過失。”

  說到此處，他終於不再遲疑。留在草原上真的會死，南下無非就是丟鞋麵子，死是不會死的，甚至朝廷都不會過分追究自己的過錯，罰俸了事。

  大明傳承將近二百年，自從成祖之後，有幾個勳貴丟了自己的爵位？

  與國同戚不是說著玩的。

  要知道當年可是他們選擇支持成祖，才會有成祖繼位大典，才會有他們勳貴特殊的身份。

  可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陛下對勳貴的態度棱模兩可，而非扶持。這一次北上的機會是他好不容易爭取而來的，敗了會如何他心中自明。

  見是這樣一個結果，何德默然不語。草原不比大明境內，黑夜又不比白天。

  不過搖曳在戰場邊緣擇人而噬的野狼，就是冬夜的寒冷，都足以讓明軍十不存一。

  此刻明軍活命的希望全在報團取暖一道上，隻有全軍上下都團結在一起，才有活命的希望。

  此種情狀讓他不敢後撤一步，而是等。

  “侯爺，這冬夜難熬，若是您真的不願意南下的話，還請叫老奴去尋覓一些煤石取暖。”何德身側是年過半百的老仆，是他妻子在北上出發時怕他身邊無人照顧，塞進軍中的。

  不得不說，勳貴的後代能力參差不齊，但勳貴身邊的親信卻大多弓馬嫻熟，是上一代定遠侯精心挑選的家生子訓練而出。

  老仆雖然開不了一石強弓，卻能駕馭駿馬，隨他轉戰大同官山。

  眼下老仆心急，他倒也不好拒絕，隻是囑咐道：“此地若是真的有煤石，便多帶一些人於你一道去挖掘煤石。這冬日，有總比沒有好。”

  老仆聞言，心頭一鬆道：“侯爺您盡管放心，小的祖輩就是在西山挖煤，若非當年老侯爺可憐小的一家，小的早就餓死在街邊了。”

  見老仆老生常談，再要將恩情一一述說，何德連忙擺了擺手，叫他先去：“我從軍中撥出十個軍士交給你，兩個時辰內你必須回來。”

  “遵命。”

  大同城上，燈火通明。

  一盞盞燈籠讓大同有如不夜城一樣，成為大明北部，除了京師，天津衛之外，最靚的仔。

  太子太保，身兼大同總兵的戚繼光卻無心看城樓上的美景，而是焦急的等著西麵的情報。

  從京師不斷運輸而來的物資堆滿了府庫，讓一輩子都窮慣了的戚繼光越發膽戰心驚。

  他是知道朝廷脾氣，知道閣老們秉性的。

  現在全天下人都看著用海量物資匯聚而成的大同鎮，等著一封封遲到的捷報送往京師，好叫大明上下普天同慶，過上一個好年。

  可偏偏戚繼光心中並無任何把握能夠在年前便將乞慶哈的狗頭砍下來送往京師。

  甚至直到現在，他都在大同鎮內辦公，一切行軍打仗的事務都是交給那兩位侯爺處置。

  而這，也是張居正的意思。

  在離開京師之前，張居正便與他在書房當中見了一麵，談及的便是大同鎮如何布置。

  也是在張居正的嘴巴裏麵，戚繼光才知道自己這一次坐鎮大同的唯一目的就是鎮守邊疆，讓何德薛翰擊潰韃靼人，便是大功一件。

  那時候，他覺得張居正在羞辱自己，是為了文官的利益，而向勳貴屈服。

  但一想到早年投資的海馬鞭，他隻能捏著鼻子認了，一邊聯係陸繹，想要幹一票大的，一麵在大同鎮摸魚。

  打仗的事情與自己無關，練兵卻沒有問題。

  閑著也是閑著的戚繼光就地開始練兵，連何德薛翰北上都不在意。

  直到，薛翰王者歸來，在軍醫的巧手下，拔出了屁股上的羽箭。

  他才知道北麵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