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得意忘形
作者:好夢留君      更新:2021-04-16 08:49      字數:2155
  他不再說話,乾隆明顯感覺到了他話裏的份量以及略顯強硬的態度。他現在不是和在座的幾個人理論,而是要同順治、康熙來辯駁了。

  清廷曆來最講究敬天法祖的,今天議政,開篇自己也說過這樣的話。因此絕不能說前麵那兩個做錯了,卻又得接著辯下去,不能退步,這得費些思量。

  他端起太監剛換過的熱茶啜了一口,放在茶盞,緩緩的說:“鄂西林所言不虛,當初世祖爺和聖祖爺施行的海禁之策也沒有錯。”

  “可是,時移事易,此時不同彼時了。

  乾隆接著說道:“我朝初立時,台灣落入鄭氏父子手中,一直依靠海上力量與我朝周旋。“

  “還曾用糖和鹿皮與英吉利國東印度公司換取西洋槍炮,對我沿海屢加騷擾。”

  “彼時海內初定,南明殘餘尚未肅清,三番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朝廷無力渡海收複台灣,故而屢頒嚴旨,封禁以靖海患。”

  “如今台灣已收複多年,隻是偶有倭匪沿海作亂,跳梁小醜,不足為慮。終有一天把朕惹惱了,連他老巢一起端了!”

  他此話一出,立覺失言,躲避著眾人詫異的眼光,趕忙岔開了話題:“卾西林,你適才說到聖祖爺的口諭,落下了兩句。”

  “原話是,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國家承平日久,務需安不忘危。朕沒有記錯吧?”

  鄂爾泰這才記起來,是自己把聖祖的口諭漏掉了兩句,忙躬身道:“皇上博聞強記,遠非臣所能比。”

  “聖祖爺堪當一個‘聖’字,智慮之深,遠超常人。”乾隆剛才說走了嘴,此時內心慌亂,怕再出差錯,隻能搬出康熙老頭子來打這些人了,於是他先給老頭子戴上了一頂高帽子。

  “如何做才是安不忘危?靠永遠施行禁海之策嗎?靠得住嗎?秦朝修了萬裏長城,漢朝又修了一萬裏的外長城,都為了擋住塞外民族。”

  “結果如何?如果真能擋得住,我們還會坐在這裏嗎?”說這話時,他看向鄂爾泰,老西林也看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移開,沒出聲。

  乾隆接著說道:“你們可知道,造槍炮的技藝,比造懷表大約還要簡單些。倘若哪日,夷人的大船黑壓壓的從海上開過來,船上裝的卻不是金銀貨品,而是威力前所未有之巨炮,我朝何以應對?”

  “知道我國從北到南的海岸有多長嗎?有幾萬裏!萬裏長城尚且擋不住金戈鐵馬,幾萬裏的海岸線,沒有任何防禦,能擋住夷人的堅船利炮嗎?”

  說完這些,他停住了。今天狀態有些不對,他不想再往下說了。

  經過片刻的冷場,允祿開口了:“皇上,海禁全開,自由通商乃我朝立國以來未有之舉。這事似乎比錢政更複雜棘手,容臣等下去後再細細仰窺聖意,詳加思慮,改日再議可否?”

  允祿的話正中乾隆下懷,他心裏頓感輕鬆,即刻應道:“好,就這樣說。著莊親王、果親王賞親王雙俸,鄂爾泰、張廷玉賞世襲一等輕車都尉。時候不早了,道乏罷。”

  “臣等恭領聖諭,謝恩!”眾人離座起身,允?、允禮躬身行禮,其他人伏地叩下頭去。

  待他們都退出去後,乾隆起身想在地上踱兩步,可是發覺兩條腿沒有力氣,又頹然跌回禦座上。他才發覺,自己心頭在突突亂跳,撫了一下額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滲出了細汗。

  他意識到,今天有些孟浪了,話說多了。本來隻想議大赦和錢政兩件事來著,都已經完事了,沒成想讓弘曉這個熊孩子給拐到溝裏了。

  賤兮兮的問什麽造銀幣的機器,自己因為銅礦的事太過得意了,結果一下子沒摟住,議到海禁和通商去了。後來更是說走了嘴,把要滅小日本的話都露出來了。

  新皇上一下冒出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甚至還要推翻執行了近百年的海禁政策。自己弄得太猛了,這太反常了,不知道他們幾個下去後會怎麽想?

  今天犯的錯誤有點兒低級,看來要學餘則成,嘴上說說容易,做起來太難了!自己離一個合格的潛伏者還差得太遠。得想一下補救的措施,盡量別讓這幾個人的反彈太過強烈。

  允祿幾個人從重華宮出來,弘晝徑直奔東華門去了,因為和親王府在京城東北,走東華門回府是最近的了。

  宮裏原來有規定,隻有上了年紀的軍機大臣和上書房大臣才有資格走東華門,其他人出入紫禁城,一律走西華門。

  但是弘晝自打獲封和碩和親王,開府建牙,住進了鐵獅子胡同的和親王府,就自顧自的走東華門,守門的有幾個膽子敢攔他?久而久之,連雍正也默許了。

  莊親王府和果親王府卻都在京城的西北,因順路,平時從宮裏出來,允祿和允禮兩個人經常是兩頂大轎,一前一後回府的。

  今天允?有心事,出了西華門,他故意磨蹭著不上轎,待鄂爾泰和張廷玉升轎走了之後,他對允禮說:“老十七,坐我的轎,說說話。”

  允禮也不說話,隻是將手一讓,允祿先進了大轎,允禮跟著進來,坐在了允祿對麵。

  允禮的轎夫抬著一乘空轎,跟在允祿的轎子後麵,加上護衛和長隨,一大溜人逶迤向北去了。

  經過片刻的沉默,允?開了口,聲音低低的:“老十七。”

  “唔?”

  “你覺不覺得,皇上登基之後,與以前有什麽不同?”

  “十六哥,你覺出什麽來了?”允禮也是一個滑頭。

  “嗯……”允祿沉吟著說道:“隻是隱約覺得,皇上登基之前與之後,有些想頭不一樣了,有些地方竟前後矛盾,令人費解。”

  “不知你怎樣看?這隻是我們兄弟私談,絕不外傳,你但說無妨。”

  “十六哥,你見的是,我也有同感。但若細想,也不難理解。新皇繼位,說的都是敬天法祖,可誰肯真的處處都照著前頭的做?誰不想乾綱獨斷,有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