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沈太後站起身來，理了一下衣袖。

  蘇桓簡單給沈太後行了禮，走到趙弈的床邊，這短短五六步的距離，趙弈的目光一直在隨著蘇桓移動著。

  “陛下感覺如何了？”

  “朕......”

  趙弈的神情有些恍惚，疾病似乎在開始剝奪他組織語言的能力，他張著嘴望了蘇桓許久，緩緩道：“朕想阿瑾了，蘇首輔可以讓她來見見朕嗎？”

  蘇桓直起身子，把手放到了背後，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臣先前不是與陛下說過了嗎？阿瑾已經不在了，還請陛下莫再念她了。”

  沈太後紅著眼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趙弈露出迷茫的表情，問道：“朕的阿瑾去哪了？”

  蘇桓淡淡道：“不在了，便是不在了。陛下覺得她去哪了，她便在哪。”

  屋內安靜了很久，趙弈說：“朕知道，阿瑾是不願意再見朕了，對嗎？”

  蘇桓沒有回答他，心想，你自己知道就好。“陛下現在最應該保重好龍體，專心養病，莫再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了。整個大魏，都在等著您重新站起來呢。”

  “為何整個大魏都在等著朕？”趙弈問道。

  蘇桓一愣。他忽然意識到趙弈好像已經理解不了身為皇帝所需承擔的責任了，可卻還記得女兒，記得他們之間的那些愛恨糾葛，記得阿瑾永遠都不願意見他了。

  單單一個情字，就造就了一個帝王一生的悲哀。

  “蘇首輔。”沈太後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蘇桓點了點頭，而後對趙弈說：“陛下好生歇息吧，臣明日再來看望您。”

  趙弈沒有應答，兩隻手露在外麵抓著被褥，神情呆滯，宛如智力低下的三歲小兒。蘇桓跟在沈太後身後到了主屋，沈太後轉過身來鄭重地跪在了地上。

  “太後娘娘，您快起來，這可使不得。”蘇桓驚得往後退了半步，麵上擺出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樣，心裏卻在想。這老妖婆想做什麽，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別說下跪了，就是給他磕頭也沒用。

  “首輔大人，”沈太後懇切地說道，“弈兒自昨天半夜昏迷後，就一直念叨著阿瑾的名字，哀家求您看在弈兒病得這麽慘的份上，帶阿瑾過來見他一麵吧。”

  蘇桓一本正經道：“阿瑾如今已嫁為人婦，是國舅之妻，顧府的顧四夫人，與陛下已然無半分瓜葛。太後想讓阿瑾來見陛下，置阿瑾於何地？又置國舅於何地？”

  “哀家知道此舉大為不妥，可這是弈兒唯一的心願了，您就偷偷帶您女兒過來讓弈兒看一眼，一眼就好，不會有人知道的。”沈太後哀求著，淚水漸漸在眼眶裏打起轉來。往日雍容華貴，高不可攀的沈太後，現下卻卑微的如同螻蟻，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唏噓。

  除了蘇桓，他絲毫沒有要動搖的意思。

  若不是自女兒那得知了趙弈與葉靜宜迷亂一夜的真相，對這個愚蠢的小皇帝生出了幾分同情心，適才在內室，他都懶得安慰他。

  趙弈對他女兒女婿做過那麽過分的事，他願意看在先帝對蘇家的恩情上，與趙弈做做表麵君臣，不趁機謀逆造反，已是大度了。

  她現在還敢來和他提要求？想見他女兒？

  她配嗎？

  “太後娘娘，陛下若真的能滿足於隻見一麵，在他們的婚約解除後，就不會生出那麽多事端了。”蘇桓說，“臣不讓他們再見，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希望娘娘能夠明白。”

  沈太後沒想到蘇桓這樣無情，她賠上了所有的尊嚴，這樣低三下四的求他了，他竟然還不答應？

  “蘇首輔，您若是在計較國舅遇刺的事，那哀家告訴您，那些刺客，全都是哀家派去的，與陛下明明沒有半分關係，可您的女兒卻執意將錯歸結到了陛下的身上，甚至不惜把最傷人的一把刀子，插進了他的心口。如此這般，您還覺得，陛下病重，您的女兒可以置身事外嗎？”

  蘇桓捋了捋思緒，暗哼一聲，“臣還活得好好的，娘娘就開始急不可耐地殺臣的人了？那若是臣現在就死了，娘娘是不是要將小女搶入宮中，終身為陛下侍疾了？”

  沈太後被他噎的一愣，而後挺直了腰杆子，說：“這全天下的子民，本就該歸陛下所有。大人您當初強逼弈兒退婚之時，就沒覺得我們母子會心有怨懟？”

  蘇桓連說了幾個好字，眼神徒然冷冽：“娘娘與陛下，自然都有怨恨臣的權利，但卻沒有要求臣帶阿瑾過來見陛下的權利，臣這般講，娘娘可懂得了？”他說完後，躬身對沈太後作了一揖，道：“臣還有事要處理，先告退了。”

  沈太後的眼中露出凶狠的精光，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地麵上，把腕上的玉鐲都給拍碎成了兩半。

  ......

  蘇桓從離開玄青殿後，就去了顧府。

  顧彥寧還不能下床處理公務，一天到晚，隻能看看書，或讓顧彥榮帶著他的功課過來給他檢查。

  瑾玉想著要與自己的夫君多一些共同的話題，突然興起，坐在床邊陪他看了一下午的《水經注》，卻好幾次都差點靠在他肩上睡過去了。當黃昏的光線照進窗內時，雲舒走進書房，站在屏風後通報道：“夫人，家主過來了。”

  瑾玉迷迷糊糊的豎著耳朵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道：“誰，誰來了？”

  雲舒答道：“是家主，首輔大人。大人在院子裏，說想見四爺，夫人您快出來迎接吧。”

  瑾玉一怔，挺直了身板，偏頭疑惑地看了顧彥寧一眼，然後把蓋在大腿上的薄毯放到了顧彥寧的被褥上，說：“我出去看看。”

  瑾玉離開前，還不忘提醒彥寧道：“你別起來，知道嗎？”

  “知道了，去吧。”顧彥寧乖巧地應答道。她走後，他把她蓋過的薄毯拿過來整齊地疊好放在小幾上，又抬手撫平了肩上的皺褶，然後才接著低頭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