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塵是與烏拉坦白心意後的第三日離開的，第二日時出去送消息的火長宋陸歸來，他帶回了幽州昌平府兵馬，由遊擊將軍，左果毅都尉宋禎率領。宋禎帶回的消息讓寧塵不得不趕回幽州。

  ??宋禎帶回的消息是高句麗生亂，前線大軍似有回撤跡象。前路難行，隻容一馬過，寧塵為了趕時間隻帶了湯閱幾人往回趕。出黑牙寨於山間繞行約半日，前方岩石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再近瞧，竟是少女娜拉。

  ??寧塵驚奇得四處張望，並無旁人，就見少女背著一個小包袱坐在路旁岩石上翹首等著，“就說沒見你出來告別……”

  ??羞愧一笑，少女言“這邊有近道……”

  ??“你不好好陪著你的宜合們，誰給她們當翻譯？”寧塵凝眉問。

  ??“格爾丹不是漢話，突厥話都會嘛……”少女撅起嘴言。

  ??寧塵輕喝一聲，信馬上前，所見是少女狼狽的模樣。裙裾下，寧塵看到草履已被染紅。展眉歎息一聲，寧塵一把撈過少女放在身前，“那就跟著吧，反正缺個背包的……”

  ??繼續往山外行去，接下來的路，少女果真成了一個背包的，其實寧塵的包袱裏隻有一套衣袍，一個枕頭。枕頭是寧塵出行必備的，不習慣高枕的他，也不信高枕無憂。府中人也受了寧塵和雨昔的影響，和寧塵同寢的女子都知道他習慣低軟的枕頭，所以都時常備著，更有影氏幾女和寧塵相處日久也都去了高枕。所以這枕頭便是鵲兒親手縫製的，裏麵塞的是錦繡院的棉花。

  ??紮營山中，少女娜拉對這暖和鬆軟的棉花枕頭很是喜愛，所以蹭枕頭成了她睡前的要事，總是想方設法。寧塵常常恨得牙癢癢，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入幽州城那日是萬民歡慶的時候，高句麗退兵了。坐在寧塵身前的少女對這新世界充滿了好奇，似什麽都是不可思議，什麽都是神奇的，問東問西，小嘴片刻不得停，最後寧塵煩得，不得不捂住她的小嘴，揪著耳朵不讓她說話。

  ??行至金烏大道，歡慶更甚，花車，鑼鼓，曼舞，絲竹。行不多遠，一輛掛著重樓招牌的花車擋住了寧塵等的去路，花車之上，一人持紅扇起舞，花車有紅綢裝點，舞女於其間翩然翻飛，四周看客皆高呼芊芊之名。

  ??花車舞畢，車中侍女下，一步步往寧塵處來，停於馬前，躬身參拜後言“我家姐姐，慕公子才名，唐突下謁，望公子莫辭……”

  ??賜名下馬接過謁帖遞給寧塵，是鑲藍錦的，打開來瞧是青碧的蓮花暗印，上書：東林鎮桃山，落款樂芊芊三字。

  ??樂芊芊，寧塵嘴裏念叨著，忽得精神一振，而後開口言“敬告你家姐姐，明日一早，我自會去赴約”

  ??花車上的女子禮，寧塵回禮。避讓，寧塵一行過，少女娜拉仰起頭問“她是誰？找坤瑪做什麽？”

  ??“你是來替你姐姐看著我的嗎？”寧塵低頭問。

  ??哼了一聲，少女娜拉言“喏合她太笨了，什麽都不懂……”

  ??往下榻處去，讓湯閱帶著少女往王詩雲處去，寧塵則徑直往豆盧欽望的官署去。至大總管官署，幽州一眾官員皆以聚齊。拜見後，寧塵直言道“瞧這城中歡慶氣氛，看來高麗人真的撤兵了？”

  ??豆盧欽望麵泛紅光，喜言“盧龍的高麗大部，已撤往都山，白狼山一線”

  ??“室韋反叛，他們便大軍推進，如今大祚榮也叛了他們，獨立建國，我們不應該也意思意思嗎？”寧塵輕鬆快意言。

  ??“正是呢，我和諸位臣工還拿不定主意……和談使團已經派人去召回，加急奏報也上路了……”豆盧欽望言，其他人應聲附和，寧塵知道他們不是拿不定主意，是就等寧塵開口。

  ??“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兵出盧龍塞，陳軍盧水，看看這高句麗的反應”寧塵斬釘截鐵言。

  ??寧塵既已發話，又得豆盧欽望支持，幾道軍令發出，上下都忙活起來。寧塵再詢大祚榮反叛原由，幽州刺史蓋奚英達答“回郡王，據下官派往高麗的秘諜帶回的消息言，是大祚榮不滿高麗王不但接納室韋，還大肆封賞室韋各部……”

  ??接著刺史又言“這室韋靺鞨的恩怨日久，從前高句麗支持靺鞨，我朝支持室韋，他們更是爭端不斷，一時間難以接受也可以理解……”

  ??寧塵嗯聲言“依我看，什麽不滿室韋歸順都是幌子，就是因為多年經營，粟末靺鞨壯大到不滿附庸於高麗人了而已”

  ??豆盧欽望開口，“大祚榮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了，較其父乞乞仲象更有膽魄和才幹，隻是雖說他的反叛對高句麗算是不小的削弱，但高句麗根基仍在，他們又地處腹地，平叛隻是時間問題”

  ??“那得是沒有其他的幹擾，不然就是內外不得兼顧……”寧塵言。

  ??聽者都點頭沉思起來，這大祚榮是粟末靺鞨的首領，而這粟末靺鞨是靺鞨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亦是高句麗的重要部分。它處在粟末河流域，擁有太白山至天門嶺的廣袤之地。正在高句麗的腰腹部，將高句麗的都城建安與北方室韋靺鞨分隔開來。所以大祚榮自立為王，對於大周來說是有利的，至少能夠牽製高句麗。

  ??而後又與豆盧欽望商議了燕山三族的安置，寧塵將上報朝廷，請旨之事交給了豆盧欽望。與戰爭勝利俘虜奴隸不同，遷出三族妥善安置是開化生民之功，是可以載入史冊的政績，寧塵卻將它讓給了豆盧欽望，此刻寧塵隻想低調一些。

  ??回到下榻處，還未進到庭院便聽得裏麵一個稚嫩的聲音，“我隻是沒長大罷了，等我長大了……”

  ??寧塵皺著眉頭，他實在是服了這個小家夥，心智也太早熟了些，相較於她那些淳樸的姐姐們，她簡直就是個小大人。急忙打斷娜拉的話，寧塵言“這些日子可還好？玄禮和姚彝回來過沒？”

  ??“未曾回來”王詩雲抬眼瞧過來，審視一眼，而後快速答道。

  ??見寧塵回來，少女娜拉湊過來，怒氣衝衝問“這也是你的朵額嗎？”

  ??寧塵仰頭拍拍額頭，無奈言“你個小家夥，腦袋裏一天就想這些嗎？”

  ??“人家可是要長大的……”王詩雲言，已起身進去了，院中所見，是她培植的寒梅。

  ??喚來小婢鏡水，慕靈，讓她們帶娜拉去置辦幾身行頭。寧塵又往刺史府去了一趟，再回來時，行館已送來飯菜，“這些日子都沒有出去嗎？”

  ??“無甚事，每日裏養養花，烹烹茶不也挺好嗎？”王詩雲邊淨手邊言。

  ??寧塵聽王詩雲的口氣，似曾相識，忽得思緒飄蕩千裏之外，那是沈雨昔曾說過的，一樣的話，一樣的語氣。寧塵聽不出那是無奈更多一些，還是妥協更多一些。

  ??“這幾日還有做噩夢嗎？”寧塵也跟著淨了手，走向幾案。

  ??聽寧塵問，王詩雲忽得瞧過來，眼裏噙滿淚水。

  ??“你如果覺得不快樂，隨時告訴我。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隻要你快樂，幸福……”寧塵偏過頭去，他不敢去瞧王詩雲。

  ??門外有聲響，是娜拉幾人回來了，她們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也終結了兩人即將爆發的情緒。

  ??穿上新衣的少女娜拉在寧塵眼前轉著圈，似是討要誇讚，寧塵見她嘚瑟個沒完，開口“看樣子穿上新衣，就飽了，也不用再吃東西了”

  ??少女吐了吐舌頭，坐下吃東西，毫不客氣。十幾道菜，竟都是素菜，寧塵想，這也難為膳房了。顯然對少女來說這簡直是懲罰，但寧塵也沒辦法，這禁屠令看樣子也傳到這北地了。

  ??是夜，寧塵終於清淨了，原是娜拉在暖閣喝茶便睡著了。將她抱去安排給她的房間，寧塵難得有一個好夢。

  ??第二日一早寧塵便攜賜名和湯閱等出城了，往城東去，至東林鎮方日耀東方。湯閱等落腳東林鎮，寧塵和賜名登桃山。桃山的路清幽雅靜，似是有人日日維護打掃一般。至一溪流處，過一棧橋，繼續往上，至桃林有一山石上書桃山二字。

  ??沿桃林曲徑繼續往上，而後繞山而行，至一岔路時，有一桃裙少女相候，“郎君這邊請”

  ??隨少女繼續行，行於山崖天險處，桃山腳下東林一角盡入眼簾。侍險而行，至一巨石處，石上題“臨淵沐雪”四字。

  ??再邁步時，巨石空隙一個聲音傳來，“臨淵沐雪，臨淵方知山高，沐雪才曉天寒。當年陳獻帝題這四個字的時候，又何曾想到，陳立不足三十載而亡於唐”

  ??自石縫中走出來一人，身著檀色曳地長裙，玉肌於寒風中凍得更顯鉛白。身形窈窕，玉指攏於袖中，嫵媚生韻。麵龐清冷，桃眼丹唇，啟齒便似蓮開步步。寧塵見女子禮，亦回禮，想來這就是豔名遠播的樂芊芊了。此時再瞧那四個字，確實可在橫豎之間感到一種睥睨的氣勢。

  ??當寧塵抬起頭，正對上樂芊芊的眼，樂芊芊又道“當年隋滅南陳，定都大興城，此地便是隋帝楊堅賜給大司馬陳觴的”，樂芊芊的話正解了寧塵的疑問，卻也帶來更大的疑問。而後又聽得其言“後煬帝征高麗，唐高祖時為衛尉少卿，督糧於此，煬帝曾於此大宴三日。後陳複滅隋，因高祖遷大司馬厥功至偉，便賜桃山”

  ??聽著樂芊芊的話，寧塵似乎瞧見了幾代君王站在這石壁前追憶往昔，慨歎成敗的模樣，“那如今呢？”，寧塵問。

  ??“太宗東征失敗，高句麗撅起，設北都太原，此邊地行宮便被取締了，後幾經易主，現已是無主之地”樂芊芊言，再指引寧塵往前。

  ??自石縫中穿梭，再豁然開朗時，便見樓台殿閣和那漫山桃林。寧塵被眼前景象震撼到了，真不負是皇家林苑。再低頭時，迎上了一雙如水的眸，樂芊芊言“郎君請隨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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