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高闕，行古道越陰山，方至塞北。斷塊山綿延百裏，樓堞要塞的遺跡在滄海桑田中被風化侵蝕，舊長城磚縫的血痕也在時光輪轉中被衝刷淡去。新築起的哨所烽堡飄揚著各色旗幟，不時的馬嘶聲傳來，那是外巡斥候的歸途之聲。

  ??這些日子寧塵每每想起雲玉溪就氣得牙癢癢，她輕輕一點卻引得時常疼痛，此刻撫著後腰的寧塵嘴裏還在嘀咕著。因時常與王詩雲相伴，寧塵這症狀竟引得將士們的遐想，再瞧二人時，眼裏盡是旖旎。待李和桂好心關懷寧塵讓寧塵當心身子，湯閱再問起寧塵用不用去找個郎中開幾副方子，寧塵好不無奈，越解釋似乎越糟糕。

  ??馬上寧塵問起契苾明“這默啜似乎不是一個安生的主”

  ??契苾明言“自先皇誅伏念，吐屯啜骨咄祿反叛以來，後突厥盡收漠北之地，時常南來侵擾。相較骨咄祿，默啜更狡詐弑殺，野心也更大”

  ??“如今他們還沒有與我朝相較之力，若南來侵擾劫掠，再收歸鐵勒等遊牧部族，如此長久下去，不但北疆百姓難以聊生，更是坐等其壯大，倒時恐再難降服了”寧塵望著眼前豐沃草場言。

  ??“是啊，郡王所言正是，開耀元年至今短短十年間，突厥人擄我百姓多達三萬餘帳，更別說他們相繼往西，往北擴張。老臣年前也曾上表提說北疆事，隻是遲遲未收到朝中回複”契苾明感慨言。

  ??“我朝四疆，西有吐蕃，北有突厥，東有高句麗。吐蕃勢大但主少臣強，宜邊打邊和；高句麗占三十六州之地，但四疆亦有強邦，宜遠交近攻，迫其和之；隻這突厥，兵鋒正盛，且無強敵環伺，敗可退至漠北勝可南侵漠南，塞北，乃至河套之地。待安西穩固，北征突厥應是重中之重”

  ??寧塵言畢，契苾明感慨言“老臣經年戍守北疆，眼裏心裏盡都是北事了，郡王眼裏卻是四境，老臣自愧弗如……”

  ??契苾明於馬上禮，他身後契苾氏的兒郎們亦隨其告禮，寧塵回禮言“陽不過一逞口舌之快罷了，倒是若要北征，還要依仗諸位將軍們……”

  ??相較於南坡，陰山北坡和緩很多，這裏有豐沃的草場，成群的牛羊，有時刻提防突厥來犯的遊牧小部落，有往來東西的奚族，契丹商隊，有成隊潛行的探馬斥候。行於塞北十多日，契苾明派出幾府人馬擄回敢冒風險往漠南遊牧的突厥人數百帳，牛羊千匹。這次伴黑旗巡視塞北的是橫塞軍，還有契苾明的親軍，總計萬餘。陳兵塞北，是對蠢蠢欲動的默啜給予警告。於塞北和契苾明分別，為策安全，契苾明派經畧軍護送。

  ??對契苾明，寧塵是很敬仰的，他常年鎮守北疆，身上傷痕無數，那是戰鬥留下的印記。寧塵還記得契苾明說“我老了，該追隨殿下去了，若有一日，這北疆再無刀兵，我的魂靈也會為之高興的，我相信殿下也是的”

  ??寧塵很想知道這位殿下是個怎樣的人，每每有人提起他，總是這般傷感，這般未語淚先流。

  ??入雲州，經畧軍回返。入雲中，百官裏正耆老皆來拜望，雲中乃雲中郡王武陽武寧塵封地，有食邑六百戶，明國公府原邑司丞冷顧輔依舊掌管太原封邑，雲中有邑司丞左懷明。他對寧塵的到來格外殷勤，帶寧塵巡視封地，又帶邑戶拜見，寧塵隻得一番慰勉。寧塵本欲還要在雲州停留，可總覺得一入雲州，無論到哪，總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想起雲玉溪的話，這雲州又是她的地盤，怕她再來一下，自己再次痛苦難當，便隻得乖乖離去。不甘心的寧塵依舊派人打聽了雲山所在，但毫無收獲。出雲州，由清塞軍相護往文德去，欲行軍都陘，越太行往幽州去。

  ??過雞鳴山，入媯州，清夷軍相送要塞。入要塞，東連盧龍、碣石，西屬太行山、常山，為天下之險的居庸關。於居庸關休整一日，寧塵站於雲台，看著眼前的雄關險隘心中感慨萬千。數年前還沉醉於浮華庸碌生活的自己，何嚐想到有一天能夠站在這高台劍指天地。

  ??出居庸關往幽州皆是大道，於幽州城外見到了遠來迎候的豆盧欽望。

  ??“世叔勞苦，幾日不見，竟恍如隔世”寧塵禮言。

  ??“賢侄清瘦了些，也更顯剛毅了。這遠征更是勞苦，老夫不過動動嘴罷了，算不得辛苦”眼前的豆盧老頭蒼老了許多，他的笑也更顯猙獰了些。

  ??再各自寒暄，當寧塵問起豆盧野時，豆盧老頭言“野兒受命出使奚族和契丹了，想來這兩日就會回來了”

  ??“看來形勢不是很好啊？”寧塵再問時，豆盧老頭滿臉哀傷。

  ??“自室韋反叛，這東境局勢堪危，高句麗陳兵灤河，濡水一線，直逼我潭薊二州。若饒樂之地的契丹人和奚人也反叛的話，那大戰恐難避免”豆盧欽望低沉言。

  ??如今的遼東，遼西，有高句麗雄據灤河以北，望建河以南的三十餘州之地，再北乃是室韋和靺鞨東西而據。奚與契丹所處鬆漠，繞樂之地，東有高句麗西接後突厥，南為河北道諸州，北連室韋和靺鞨，因而這奚與契丹便成了武周聯通北地室韋靺鞨的通道。這室韋自武德時期同契丹和奚正式上表歸附，貞觀時期，正式置州遣吏管理。而這靺鞨，前附隋陳，後擁大唐，又叛唐依附高句麗，所以常年一來，室韋和靺鞨在大唐與高句麗的管理下時戰時和。

  ??如意元年九月九日，女皇齒落而更生，改元長壽。但她沒有料到，當她剛剛改元新治，室韋殺使吏，反叛武周，上表歸順高句麗。如此，遼東之地盡歸高句麗所有。在此形勢下，與高句麗的談判便難上加難。東境兵戈又有重啟之態，豆盧欽望這個行軍大總管蒼老了許多便是憂心於此了。

  ??“已經和高麗人談過了？”寧塵問。

  ??豆盧欽望答“談過了，各有退讓，高麗人接回了泉獻誠，我朝廢北都，重置並州”

  ??寧塵始有疑惑，複想想，置北都意義何在，是為統領河北道河東道軍政事。如此便能加強兩道軍政聯係，便於調兵，亦可加強對邊關的及時支援。想到這些，高句麗的撤都條件便是情理之中了。

  ??入幽州城，還未入大總管行轅便見一人，他是來質問豆盧欽望的。來人是右鷹揚衛大將軍李多祚，他來質問為何豆盧欽望命全軍回兵，堅守潭薊二州。豆盧欽望給他的回答是，朝局形勢不明，是戰是和還不知，為求不出差錯，方下令退守。李多祚氣悶而去，對於這個將軍的直率，寧塵很喜歡。

  ??入幽州城的第三日，是臘日，是寧塵曾經歡樂曾經傷懷的日子。在行轅的一方庭院，寧塵佇立賞雪，身後送來圍頸的王詩雲言“今年我們會在這城中過這年節嗎？”

  ??“該是吧，我讓人去置辦置辦吧”寧塵言。

  ??這些日子，兩人日日相伴，沒人再提起過往，但寧塵發覺王詩雲時常被夢魘驚擾。她如今已是喜樂如常了，對寧塵的態度也無懷恨，但越是這樣，越讓寧塵有種失落，有種難以名狀的擔憂。

  ??在塞北俘獲的奴隸中，寧塵為王詩雲挑選了兩個，是兩個少女，王詩雲為她們取名鏡水和慕靈。寧塵不知道帶她回到現實世界是對是錯，她的心中有一個地方，那是一方淨土，是她夢幻中的城堡。寧塵想，如今她心中最聖潔的地方應該就是靈山天池了吧！

  ??洛陽的聖旨是雪停那日來的，聖旨一共三道，一為東境事，朝廷決斷，以和為主。二是詔令，安西戰事完結，重置安西四鎮，改派兩萬兵馬常駐四鎮，代替行軍，安西都護府置於龜茲。三是寧塵的敕命，授寧塵為安平道行軍副總管，饒漠道安撫使，協助豆盧欽望進行與高句麗的和談事宜。

  ??關於安西戰事結束如此之快，寧塵是未預料到的，如此，對於王孝傑，寧塵更喜歡了幾分。關於是否重置安西四鎮與高句麗是戰是和，朝中爭論不休，大致分為兩派，一為狄仁傑為首的，不重置四鎮，與高句麗和談，他們認為安西一戰已消耗巨大，若再置安西，過不了幾年又會被吐蕃人侵蝕攻占，隻會勞民傷財，百害無一利。而東境更是要和，年成本就不好，今冬能安然度過便是萬幸，再起戰事，將會加劇饑荒。

  ??另一派以李昭德為首的則認為，安西應該重置，這安西剛剛收複，若就此放棄，那之前的西征便是徒勞無功，況冷泉一戰，吐蕃已傷了元氣，讚輾恭頓又被杜鬆芒波傑所殺，安西一段時間內再難起戰事，掌握此機，便能牢牢控製安西。至於高句麗，他們也認為以和為主。

  ??結果是女皇采納了李昭德一派的意見，派兵駐守安西，又降旨指示和談事宜。

  ??和談是一件相互扯皮的事，看來要回洛陽，是遙遙無期了，寧塵感慨，心中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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