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嫦娥天目畫傘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8-02 10:27      字數:4393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神都的急風驟雨未能浸潤這北地分毫,賀蘭山以東、呂梁山以西、陰山以南的廣袤富庶的河套地區依舊如詩中所言: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

  ??有契苾明相伴,一路皆是至處有行營,歇下有軟榻。沃野之地,牛羊成群,寧塵一行猶如一大型觀光團,享受著當下的平靜與安寧。入九原前夜,寧塵剛剛要歇下,忽發覺帳外有白影掠過。

  ??未及多想,寧塵追了出去,在行營中穿梭,二人奔襲靜夜無邊裏。

  ??清溪畔,蕭蕭風聲。寧塵一步步往那個身影去,“什麽時候回來的?那惡婆娘騙你去長安了,可是受了埋伏?受傷了沒?”

  ??沒有回答,她依舊清冷。當寧塵要探個腦袋去瞧她的麵容時,身前人忽得動了,擒住了寧塵伸出想要撩起淺露的手。此刻寧塵隻覺得被她握著的手臂酸麻難受,哎呀慘叫一聲,就聽得女子問“天山發生了什麽?”

  ??“哦,出了點狀況,已經無礙了”言畢,未聽到女子接話,寧塵又道“隻受了一點皮外傷,如今都好了……”

  ??話未言畢,眼前女子已扶住寧塵的肩躍起,翻轉而過,淺露滑落,白色倩影已飄然落於寧塵身後。寧塵總能感覺到雲玉溪在,大部分原因是通過氣味,那是一種淡淡地如在雲端徜徉的香,如今失去了嗅覺,寧塵再難感覺到了。

  ??當寧塵膝蓋一軟單膝跪了下去,另一隻手想要反抗卻亦被擒住,“幹嘛……痛……”

  ??竭力揚起頭的寧塵看到了一張倒著的臉,月色朦朧,那麵龐似染上了月華恰如璞玉,似月清冷,眸子裏是有生命的,如嫦娥起舞,如玉兔自賞,“不要再去雲陽了……”

  ??寧塵不再喊疼,他被這句話驚愕住了,雲玉溪的口氣如此強硬,可啟齒間又似懇求,那般軟弱。寧塵不懂她的意思,此刻他的腦子是懵的,還不待寧塵清醒過來,已經鬆開手的雲玉溪兩指撫上寧塵的腰際,寧塵隻覺針紮般刺痛,而後是慘叫一聲,當辛酸入口,寧塵捂住了嘴卻為時已晚。

  ??寧塵捂著腰吐著口水,隻覺口中酸酸甜甜,抱怨問“又是什麽啊,你又給我吃的什麽?”

  ??沒有回答,女子已經轉過了身,此刻她望向不遠處,正一個身穿長裙,頭戴鬥笠的女子牽著兩匹馬靜靜侯著。寧塵上前兩步,想要麵對雲玉溪,他邊咳邊問“你要走?”

  ??沒有回答寧塵,雲玉溪言“回洛陽前別再和人動手”

  ??言畢和寧塵擦肩而過的雲玉溪徑直往所待之人那處行去,此刻風依舊呼嘯,清涼的風中飄蕩著,“惡婆娘說我會讓你亂了方寸,你是真正的神仙姐姐,你應該生活在月宮裏。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身處險境好嗎?”

  ??停駐腳步的雲玉溪抬頭望了一眼月宮,再邁步時,風少了一絲涼意。

  ??……

  ??留仙穀花海小樓,烈烈火塘旁端坐雪青色長裙的女子,她一手執白,一手執黑,棋盤上星羅滿布,不分勝負。她的對麵,是跪伏於地的老仆,門口一個撲著鉛華,熏著幽香的男子窺探而立,他身前是身穿雪白鬥篷的兩個人,他們抬著的是一個已經失了血色的女子,女子亦身著雪青長裙。

  ??“婆婆讓人家告訴姑姑,莫以為自己身懷天目之術便可肆意妄為,您終究是逃不出她老人家的手掌心。這是警告,也是對姑姑的懲戒。婆婆還要姑姑記得,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她老人家說,即便那賊子不背棄,他亦是武氏之人,姑姑您應該清楚,你們終究是敵人,莫要生起其他的心思……”那打扮妖媚的男子言語妖媚。一舉手,兩個隨人將女屍丟棄,待二人出了小樓,那妖媚男子又言“婆婆讓姑姑往洪洞尋祭法大師,說那小子就是禍害,莫再見他了……”

  ??最後一子落下,端坐的仙姑何仙兒言“替我問候旼娘。還有你,祟鬼,你欠我一條命,我終會討回的”

  ??男子冷笑幾聲,而後回身離去,消失在暗夜中。

  ??仙姑分斂黑白,老仆起身往地上女子身旁去,仙姑悠然問“婆婆你說為何白子總勝黑子三目?”

  ??婆婆沒有回答,她自懷中取出丹瓶,打開針袋,喂藥施針。當地上女子眉眼微動,而後指尖雙唇便見絲絲血色。將女子挪到障後榻上,婆婆再出來時,仙姑問“若我左手執黑,右手執白呢?”

  ??往露台熄了高掛之燈,婆婆再回到火塘邊時,開口“不出姑姑所料,這下都走了”

  ??仙姑點了點頭,換了黑白。婆婆去拿木盆長巾,她言“姑姑能料定一切,可為何要故意讓他們看到呢?”

  ??“我已出逃四年了,緣何祟鬼今日才找過來,不過是旼娘放任罷了。我想她已經料定我的脫身之計,已經猜到了熹姑的假死之法,給她看,不過是為了讓她放心罷了”仙姑言,又落子玉盤上。

  ??“看來老仆錯怪婆婆了,她還是疼愛姑姑的”婆婆言,往露台打水。

  ??望著烈烈火光,仙姑久久未落下一子,她自吟自歎“是啊,二娘,你是疼愛仙兒的吧?”

  ??……

  ??越過山川,遠離遼闊的北原,在湖海川流途經之所,有一個小城,它有一個夢幻的名字,它叫雲夢。楚襄王和宋玉曾在那遊獵,神女也曾顯夢於那山靈錦秀之所,寧塵亦曾在那裏逗留。雲夢園事後,縣衙新上任了縣令,縣尉等,一朝縣衙官吏亡故殆盡的事成了百姓口中的閑談,故事版本多樣,形形色色的古老傳說也都被人們翻找出來。新上任的翁縣令布出告示,言朝中派員已經查清楚了,並無惡徒,更不是妖邪作祟。而是縣中廚下誤采了山菇,縣中人等皆中毒而亡,怕屍體汙染了城中水源故集中於雲夢園火葬了。

  ??這些事已是很早之前的了,如今的雲夢早已恢複了它原來那擁嚷繁華的模樣。仳蘿老館的酒依舊香醇,卻沒了斷臂老者的故事,新的鋪主是老者的徒弟。他總是在陰雨天氣和滯留的遠客說上幾句,說著酒肆的來曆,說著老者口中的故事。

  ??秋已深了,徒弟記得師傅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將這小館上上下下打掃一遍,然後下了酒幡,趕走自己,似要迎接遠客。今年他依舊打掃了,依舊下了酒幡,靜靜等待。去年的秋他也是這樣做的,去年見了三個人,一個北行的落魄書生,一個西來的商客,還有一個背著長劍的人。他們沒有問起師傅,他們隻是打酒喝。

  ??今年未入秋時倒來了一個人,他說他來自安南,但徒弟瞧得出,他來自北方,該是自都中來,即便他說著安南的口音。他問起了這酒肆的來曆,問起了那些偶爾在街巷間被人提起的故事。他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尤其是那些縣衙官吏的來曆。徒弟沒有問起這個人是不是師傅要等的人,他隻繪聲繪色的講著自己所知的故事,隻把他當做一個特殊的客人,一個喜歡聽故事的客人。

  ??那個客人也沒有提起他的師傅,那個客人說他是一個喜歡誌怪的書客,他亦是個冒險家。徒弟知道他去過雲夢園了,是悄悄去的。徒弟不敢對人提起這些,就連那些故事他也都是偶爾講起的。

  ??緣是新上任的縣令來過,他交代了,隻說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就這一句,徒弟便知道仳蘿老館不該再有動人的故事了。

  ??望著窗外的夜,秋雨淅瀝瀝,寒秋要讓大地更加寒涼了,裹了裹衣袍,徒弟飲下一口酒。吱呀,叮鈴,是門開之聲,是鈴鐺響起。鬥笠,披風,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背著長劍身著黑色袍子的人站在門口,鬥笠滴落雨水,他傲然而立。

  ??掛起鬥笠披風,劍客就近坐下。徒弟舉著燈走近,是一張熟悉的臉,“是您,去年的客人”

  ??劍客抬眼示意,徒弟關門,“拿酒來”,劍客說得低沉,確是顫抖著的。

  ??徒弟為劍客熱酒,劍客自胸前摸出一支木簪來,他緊緊凝視,他開口問“最近可有什麽奇怪的人來?”

  ??“奇怪的人?”徒弟不解答,卻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

  ??“對那荒園子感興趣的人”劍客言。

  ??將熱酒奉至劍客手前,徒弟答“哦,隔三差五總有一兩個喜歡聽故事的人,如今沒人講故事了,這爛醉的倒是不少。若說起荒園子,也是常有人問起的,若客也喜歡聽故事,小兒倒是能講幾個,隻怕都是陳年舊事,客都聽過了。倒是前些日子,一個遠客也喜歡聽故事,說起誌怪來,他總能從中聽出門道。那荒園子的事他也是感興趣的”

  ??劍客抬手,徒弟再次滿上,再開口,徒弟言“那日他來打酒,瞧他靴底的紅泥,莫不是一個膽大的,還是聽信了我這半路聽來的誌怪去探了一探呢!”

  ??一口酒下肚,劍客再瞧過來眼裏竟多了一絲殺伐氣,徒弟再斟,而後要起身離去,就聽得劍客問“他是什麽人?”

  ??“我這裏的來人皆是客,至於是什麽人,不是書生,不是劍客,不是行商,不是牙夫,更不是上下大人了。他說他自愛州來,卻付給小兒新幣。他說他是往都中的遊子,卻酒醉無詩”徒弟起身,他再問“客可還要飲,小兒去弄點吃食來?”

  ??一擺手劍客問“他走了?何時走的?”

  ??“走了,興許走了吧,不知何時走的,或是趕著時候去考進士吧!”徒弟言畢,便去櫃後尋來剪刀要去剪那燈芯。

  ??劍客也起身了,他開始穿戴披風,“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客不如等等,興許就不用淋著了”

  ??“無妨的”劍客摸出三枚銅錢放在高幾上,然後戴上鬥笠。

  ??“今日這雨倒是和那日那客來時有些像,那客倒未淋著。最後一次來時,還落下了傘,是個好東西,說不定那客會回來取的”徒弟漫不經心言道。

  ??“哦?是傘嗎?那客若是考上進士了,怎還會回來取這傘呢,莫不如店家轉給我,店家拿了銀錢,若那客回來取傘,你便將這銀錢給他,若他不回來取了,那好東西不就糟蹋了嘛!”劍客轉過身來瞧著徒弟言。

  ??徒弟有些猶豫,難下決斷,劍客又言“我給店家一個好價錢,他若回來取,定也不會虧待了他,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終打動了徒弟,徒弟到後麵去,不久後取出一把傘來,是畫傘,徒弟還特意用舊布包了起來。

  ??放下銀錢,禮畢,劍客出了酒肆,淅瀝瀝雨中,劍客隻把傘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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