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寧塵自迷蒙夢境中醒來，依稀記得夢裏的紅妝女子，看不見麵容，畫扇遮蔽著，她足上的紅履，身後的長裙似一道花路，豔豔玫瑰，格外耀眼。夢中她開口，她輕喚，喚著三郎，是那般熾烈而虔誠。她登上嫁車，去往遠方。在日暮中，緋紅化作雪白，寧塵伸出手，接著的是飄落的雪，就那般消融在掌心。

  ??驚醒的寧塵抬望眼瞧了瞧榻上熟睡的人，她麵色蒼白，她正凝眉抗爭著，她似也入了夢，在夢中戰鬥，“三郎…不要…不要殺他……”

  ??守在榻邊的寧塵聽到王詩雲的夢囈，心尖泛起酸楚。是啊，自己帶給她怎樣的痛苦，還整日裏在她眼前晃悠。

  ??在華原耽擱了一日再起行時，行軍便放慢下來。這一日三寶自西京長安追了過來。

  ??三寶帶來了府中消息，太素真人葉善法投符化氣，姚府劉夫人得見亡靈，心願了之，姚府便安寧下來。寧塵再問這雞鳴道人的詳情，三寶也不知，隻道他是自己找到姚府的。世人隻道他道法高深，脾氣古怪，寧塵也開始好奇這個人了。

  ??第二個是朝中消息，六月末，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王璿為酷吏所陷，流嶺南。七月始，內閣諸公上言多年來刑律漸微，酷吏當道，長此以往國之法度焉存。或是女皇發覺自己的鐵腕政策已經不實用於當下，或是女皇也已經厭惡了那些告密嚴刑。女皇聞奏立準，命監察禦史嚴善思按問。善思公隻月餘便查告密不實虛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而後來俊臣等又以以權謀私，為故舊門生開脫之罪誣陷善思公，善思公被流放瓘州。

  ??第三個消息是西南傳來的，姚公西南之行一切順利，諸蠻多表擁附。

  ??寧塵很快把劉夫人痊愈的消息告知姚彝，而後留下三寶伴著北行。

  ??繼續往北，經坊州，鄜州，往延州去。並未著急行軍，寧塵也時常棄馬登車。至延州時，趕來一人帶來了寧塵感興趣的消息。

  ??來人是應農，他是專程為寧塵送來安西軍報的。明安王府與西州都督府私定交互訊息的事，是寧塵在西州時和唐休璟定下的。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聯絡消息。

  ??此前吐蕃酋長曷蘇帥部落請內附，朝廷命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為安撫使，率兵二萬迎，可事泄曷蘇被擒，而後被殺。今又有大首領昝捶率羌蠻部落八千餘人內附，朝廷又以張玄遇為安撫使，以其部落置萊川州，以昝捶為刺史。

  ??第二個消息是碎葉鎮守韓思忠破吐蕃泥熟俟斤等萬餘人，安西戰事遂將平息。

  ??將都中消息轉於應農帶回，寧塵等人繼續北行。經龍文，寧朔至朔方，寧塵見到了契苾聳。再由契苾聳接引北行，經白城，至賀蘭驛。

  ??賀蘭驛外十裏，茫茫崇山之中，黑旗下，紅鬃馬上，寧塵傲然端坐，遠處是迎候人等。

  ??素聞朔方總管、五州經略使契苾明性格淹厚，今所見，身著戎裝，黝黑魁梧，頜下蒼勁卷須，眉宇間卻透著博古之氣，如此，更顯其博通仁厚。

  ??下馬，寧塵剛剛舉手欲禮間，竟不曾想契苾明撲通下拜，熱淚盈眶的他淒涼顫聲言“殿下，若水小兒把您的金箭找回來了……”

  ??契苾明一跪，眾人隻得跟著跪，待寧塵上前攙扶契苾明，他的幾個兒子也都上前來扶。

  ??契苾明原已和寧塵同品，又身兼多職，實為北原的無冕之王。今他如此，寧塵明顯感覺到他所喚的殿下並不是在喚自己。至接風宴，酒宴未開時契苾聳便來尋寧塵，他是代父致歉的，他言契苾明近兩年身疾愈重，時常困頓。因久候神思恍惚將寧塵認做故人了。

  ??問過孟子吟，他言契苾明少以門蔭入仕，受父勳封漁陽縣公，起家太子千牛備身，曆任太子通事舍人、奉輦大夫。這裏的太子是孝敬皇帝李弘，如此說來寧塵又想起了當日在千金公主府時千金所言和又想起了初見女皇時的情形，以及女皇之後的冷漠，說不定也和這有些關係吧。

  ??自賀蘭繼續北行，往九原去，剛剛渡過黃河，又有四寶追來。

  ??三寶與四寶所來相隔不久，如此匆匆，寧塵見到四寶的那一刻便有感出事了，果不其然，四寶帶來了洛陽消息。

  ??監察禦史嚴善思遭構陷流放，引得百官激憤，而後激起了朝野的諫諍熱潮。萬年主簿徐堅上言：“太宗之朝，定死刑必三複奏，今一判即行斬決，難免冤濫，且長刑者威福，請依法複奏”又言：“法官之任，宜擇用法寬平，百姓稱譽者擔任；凡處事深酷，無人望者宜疏而退之”。右補闕朱敬則上言：“革命既成，眾心已定，反者盡誅，無罪不除，今後宜省刑尚寬，絕羅織陷害之源”又言“李斯相秦，刻薄諸侯，遂至土崩；漢高祖以禮義治國，傳國長久宜誡之”。侍禦史周矩上言：“酷吏嚴刑，人皆自誣，豈被告者皆英雄，盡欲求帝王耶?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今滿朝已側息不安，願緩刑用仁”，如此類奏折鋪滿女皇案頭。

  ??未等女皇答複，內閣又聯名彈劾酷吏來子珣。來子珣者，雍州長安人，不學無術，言語蚩惡，善迎合。永昌元年得授左台侍禦史審理製獄，天授二年誣雅州刺史劉行實及其弟渠州刺史劉行瑜、尚衣奉禦行成及其兄子鷹揚郎將虔通謀反。幾人不但被殺，父祖也被起棺毀墓。今已是遷遊擊將軍、左羽林中郎將的來子珣更是恃寵張揚。閣部聯名彈劾來子珣的罪名有十三條之多，終，女皇禦批來子珣流貶愛州。

  ??由來子珣一事，女皇下詔令漸罷製獄。但詔出第三日，來俊臣夥同衛遂忠，王德壽等誣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禮卿崔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禦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女皇大怒，當即羈押。

  ??事涉反叛，多為滅族之刑，來俊臣一眾善於羅織，罪狀等都可編排，更為嚴刑所被百官忌憚。所以，以寬刑使族人平安的條件，換來那些被他們誣陷下獄的人去攀咬更多的人，這已成了他們慣用的手段，屢試不爽。至狄仁傑等下獄，來俊臣便再用這辦法來威脅狄仁傑等。

  ??當他們威脅狄仁傑時，卻不料狄仁傑誠懇道：“大周朝革命，萬事維新，唐室的舊臣，甘願聽從誅殺。反叛是事實”，來俊臣心知謀劃不得了，便要算了，但判官王德壽依舊不依不饒，還想讓狄仁傑攀咬其他人。而後狄仁傑一頭撞在柱子上，鮮血滿頰，王德壽十分恐懼，落荒而逃。來俊臣得到口供，將狄仁傑等人收監，隻待來日行刑，不再嚴加防備。狄仁傑向獄吏借來筆墨，從被子上撕下一塊帛，書寫冤屈情況，塞在棉衣裏，再叫人告訴王德壽說：“現在天很熱了，請通知家人來把我的綿衣取走“，王德壽並未懷疑。得到了綿衣中的書信，尚在洛陽的狄光遠持信闖宮門訴冤。女皇召見了狄光遠，看過狄仁傑的信後叫來來俊臣詢問，來俊臣誇口其對入獄諸公並未施刑，女皇便命通事舍人周綝去視察。

  ??提前趕回的來俊臣已命人安排好了，想讓周綝看到他是如何善待這些囚徒的。卻讓人始料不及的是這周綝向來懦弱，他懼怕來俊臣，看都沒敢看一眼。如此更加增添了來俊臣的有恃無恐，於是周綝回去複命，他則命周綝捎去一份文狀，其中有一份是他命判官假冒狄仁傑等寫的一份謝死表。

  ??閣部諸公入獄，武承嗣一派力諫女皇殺之，武三思一派則持觀望態度，餘者多奔相告走，或是明哲保身者。原本如意算盤打得很好的來俊臣沒有料到，去年被冤死的鳳閣侍郎樂思誨一案不久前被嚴善思翻案，現為司農寺差役的樂氏子樂善祺在狄公案前剛剛被女皇召見過。樂善祺向女皇講述了來俊臣的苛刻狠毒，並奏請女皇把那些所謂反叛的狀子一一對照。當時聽到這些的女皇並未在意，如今來俊臣呈上的反叛供狀就在眼前，不由得讓女皇又想起了那些話，再加之女皇對於狄仁傑反常的舉動很是奇怪，所以她命人如樂善祺所言比對，結果是所有供狀皆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於是女皇親自召見了狄仁傑等，如此來俊臣的陰謀便敗露了。終，女皇下令，貶任知古江夏令，狄仁傑彭澤令，崔宣禮夷陵令，魏元忠涪陵令，盧獻西鄉令，流裴行本、李嗣真於嶺南。如此是因為武承嗣一派的全力諫誅，是來俊臣的爭辯抗言。至於裴行本和李嗣真，他們是入獄後沒能相信狄仁傑，而是向來俊臣妥協了。對於來俊臣偽造狄公謝罪書，知道事情敗露的他早就選定好了替死鬼，王德壽，判官等幾個他的親信被殺。他自己呢，在萬象神宮裏哭訴一番，那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番哭訴，終感動了女皇，被貶為同州參軍事了。

  ??讀完武淩的信，寧塵久久難以平複，洛陽這短短幾個月竟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讓三寶四寶回返，寧塵讓他們帶回了自己報平安的信，望著那個方向，寧塵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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