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郎君時候到了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30 10:30      字數:3382
  雞鳴道人當日言置之死地而後生,寧塵此刻便是置之死地。寧塵的大計是殺人誅心,既然這個神女受這麽多人的膜拜,那將她推下神壇的同時再立一個新的死神,那對那些信徒來說是比刀劍更傷人的,也必將在他們心中留下深深地恐懼。

  二十八日一早,寧塵站在院中,對著一個背影言“有人說過,若要檢驗一個人的真心,把他的心挖出來,看他是不是落下無悔的淚”

  “如果一定要這麽做,請讓我表達了我的心意後,我會自己動手的”言畢,那人開門出去了,望著那個蹣跚的背影,寧塵久久無言,孟子吟靠過來問“真的能相信他?”

  寧塵點點頭沒有答話。思緒飄回不久前,那是前一日日暮時,是吐蕃兵離開後,一間屋子裏,寧塵問“他們說的什麽意思?”

  孟子吟正欲翻譯,眼前跪地的刀疤臉卻用標準的漢話答“老頭是鷹奴,他們讓老頭負責清理鷹糞,來找老頭上工”

  “你會說漢話?”,刀疤臉未答。

  寧塵沉思片刻言“所以你答應了你去?”刀疤臉依舊未答。

  “你叫什麽名字?”寧塵鍥而不舍問。

  “沒有名字,已是個死人罷了”

  “你要我們如何相信你就那般放你出去而你不去吐蕃人那裏說些什麽?”

  “你們要攻打王城,我可以幫你們,老頭不是在你們手上嗎”

  聽到刀疤臉的這句話,寧塵和孟子吟皆驚了,孟子吟開口問“你可以幫我們?為什麽幫我們?老頭是你什麽人?”

  “鐵勒人,烏孫遺族,粟特人,是被吐蕃人搶奪家園與女人的人。這些是複仇之戰留下的,我們敗了,我以為我死了,是老頭在死人堆裏扒出了奄奄一息的我”舉著斷指的刀疤臉言。

  望著刀疤臉一步步走遠,此刻寧塵心中有了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或許我們還差點東西……”,寧塵自言自語言。

  將兩間屋子打通一間,裏麵是忙碌的天火院幾人和楊務廉。另一院中高爐燃了起來,破敗的篷下是影氏商隊忙碌的身影。在這座城裏高爐是隨處可見的,礦產豐富,以冶金術聞名的龜茲城,無疑是西域最大的金屬互市基地。所以燃起高爐完全不會擔心吐蕃兵找上門來。一天的緊張忙碌,待刀疤臉提著半框鷹屎白回來時,寧塵再次吃了一顆定心丸。

  忙碌到很晚,次日一早影氏商隊和天火院眾人便陸續出城了,他們帶著貨物將它們易為快馬,鎖兒也去了,寧塵交給他一個重要的任務是帶著這些人和楊務廉安全回到西州。留下的人是天授軍士,是賜名,孟子吟,武玄,黎禮,以及向導白蘭狄,一共十六人。這一日起幾人便深居簡出,他們隻為等待一個時刻,這一日的日暮時刀疤臉回來寧塵激動無比。

  “怎麽樣了?”寧塵焦急問。

  刀疤臉自懷中緩緩摸出一張紙來,那是他一早上工時寧塵交給他的,展開來看,圖上畫著七拐八繞的箭頭。三人進了房內,足足一個時辰方出來。

  陽春三月的最後一日,龜茲城內大街小巷突然流傳出“天雷現世,死神駕臨”的預言。不隻是龜茲,每一個吐蕃人占領的城扈,每一個大小的鎮甸,似安西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流傳著這個預言。這預言若問它是何時出現的,有人說早半月在碎葉便聽得,也有人說是幾日前路過的吐火羅人說的,似乎你總能找到一個不經意間聽到這個,或許當時你並不在意,可當又一次聽到,可當大家都這麽說時你便會覺得這不是空穴來風,它便牢牢印在你心間。可能這便是一切流言的樣子吧。

  午後,金獅廣場上,神女當眾安撫大家,她開口了,寧塵趴在牆壁上聽不清她說了什麽,但其下是跪伏的人們,是他們送上的虔誠。在廣場一角,有一個少年,他望著高台方向呆呆而立,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就在神女麵前遮擋的羅帕吹起的那一瞬間,他見到了一張臉,那是他睡夢中都想見到的臉。他不會看錯,他自小便是鷹視之眼,他不會看錯,隻那一瞬他便能確信。

  剛剛準備叫喊出口,少年的嘴卻被一雙大手捂住了,隻能望著她轉身離去,隻能望著她坐進軟轎裏往高處而去。

  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裏,少年想要責怪沉默不語的老者卻開不了口,當少年歎息一聲準備離去時,他的手突然被拉住了。不多時,在一個不起眼的石橋旁,老者示意少年言“晚上來,我送你進去”

  這一夜,小院裏的幾人都睡不著,孟子吟走到獨坐枯木旁的寧塵身邊言“三郎你還是別去了,你若出了事,我回去該……”

  “你這或許更危險些,一旦情況有變,按原計劃撤”寧塵言。

  當刀疤臉自屋內出來,此刻他竟剪去了長發,露出了臉龐,寧塵瞧他這樣子先是一怔,而後一笑言,“明天你找個理由不上工吧”

  “請尊重我的選擇,我說過,我會剖心給你”刀疤臉堅定言,不容拒絕。

  ……

  無名石橋,在星光暗淡中,兩個人跳下了深溝,水不深隻到膝蓋,卻很渾濁。沿著深溝北行百步,前麵老者停了下來,指了指腳下,老者舉起雙手跳了進去,待其後一少年也跳進去後,不多時兩人同時冒出了頭。此刻他們隻離剛剛跳入之地三尺之隔,確有幾根石柱阻擋。

  在陰暗的通道裏爬著,不多時便遇阻隔,不知爬了多久,精疲力竭的兩人躺下來休息,“你之前來過?”

  “沒有,聽恩人講起的”

  “他來過?”

  “是為了救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老者暗淡言。

  ……

  此時龜茲城西有幾個身影在星空下忙碌著,他們沒有點起火把,他們警惕著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此刻他們正挖起道上沙土再將準備好的東西埋進去,此刻他們早已汗流浹背,但都熱情似火。

  ……

  少年和老者還在爬著,他們僅憑著無休無止的水流聲和腐敗糜爛的刺鼻味道摸索著。他們此刻正如那腐肉的蛹蟲,在朝著自己認定的前路蠕動著,已然分不清身上那黏糊糊的是汗漬還是石壁的菌藻,他們所認為的每一步的前行都是有意義的。

  ……

  天亮了,這個夜很平靜,天明時依舊平靜。當刀疤臉換了一身整潔衣袍準備上工時,他轉頭對院中幾人一笑言“祝我們好運”

  幾人回“祝我們好運”

  當門被扣響,打開,進來的是天授軍兩人,“怎麽樣,一切順利嗎?”

  兩人點點頭。

  而後白蘭狄也回來了,一輛駝車上載著的是駝料,幾人動手扒開,裏麵是幾件盔甲衣袍,是吐蕃人的盔甲衣袍。

  而後幾人合力把屋子裏幾件用褐色帆布遮蓋的奇形怪狀的東西推出來,將它們擺放到用鷹糞白標點的位置,一切完工的幾人互相瞧瞧都展露了笑顏。

  ……

  此刻再往上一點點爬,越前行坡度越大也越難抓牢站穩。爬了很久的少年和老者見到第一縷光,它就在前方,似乎它就在不遠處。有了曙光便有了動力,二人繼續爬了起來。

  “為什麽要進來”少年等待喘息著的老者問。

  “上一次我等在外麵,這次也想進來看看”老者答。

  “恩人救走的是什麽人?”少年似乎很好奇長者口中的恩人。

  “她曾是大王最寵愛的王妃,她曾是高昌人的驕傲”長者答。

  少年不再言語,兩人繼續上路,似乎沒有盡頭的排水道便是他這暗淡的前生。

  ……

  院門後隨意坐著,寧塵問正在動手準備吃食的黎禮“這次會死的,你不害怕嗎?”

  “隗郎去了,小郎在錦坊端端茶倒倒水,鵲兒娘子還給他看好了個小娘子,說等下次放婢先放了她去,黎娘已經沒什麽可操心的了,死不死都那樣吧”黎禮一邊和著麵,一邊言。

  當胡餅的香味傳來時,寧塵問“幾時了?”

  正在為湯閱整理革甲的孟子吟言“還有一刻便午時了”

  “白蘭狄那邊怎麽樣了?”寧塵問。

  “應該順利的”孟子吟答。

  “郎君很緊張嗎?”湯閱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問。

  極力要撇清的寧塵倏得站起,“吃餅吧!”,他顫聲言。

  ……

  出口就在眼前,但此刻的老者已經沒有再蹬出一步的氣力,“他們最後成功了嗎?”少年停下來等待老者喘息時問。

  “沒有”良久老者答,再喘息兩口老者微弱言“她為了讓恩人活選擇了最殘忍的死法”

  “所以最後恩人找尋她而去了?”

  老者沒有答話,待他喘息勻了,抬眼望著那即將見到的光明言“我就送你到這了,你要活下去,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承諾,不管是為了什麽都要活下去”

  少年點點頭,他低頭瞧著老者,他正欲開口時,老者鬆開了摳住石壁的手。激起的是水聲,是劃過光滑水道的聲音,“陳伯…”少年對著身下大喊,他的呼喚在水道裏回蕩,他不敢喊出第二聲,似乎連呼吸也不敢了,他用那滿是汙垢的手捂著嘴,他一動不敢動。

  ……

  嘴裏還叼著一塊餅的湯閱言“正午了”

  將腰間匕首靠在靴子旁擦了擦,寧塵言“旗子拿來”

  湯閱去屋內取出一個包袱遞給寧塵,寧塵剛剛接手,就聽得院中軍士言“郎君,時候到了”

  眾人奔至院中,抬眼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