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撿了個陳子昂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249
  自涼州再西行三十裏餘裏,至柯家莊歇腳,茶棚內零散落座三五人,來往駝隊行商隻在一旁車馬場內忙活著,似乎前路的荒涼與周身的疲乏都不重要,似這灰黃落寞裏隻有永不停歇的駝鈴與一望無際的荒野才相配,恢宏給人的是油然而然的豪邁。

  忽而茶棚一角一酣睡狀的人高吟“嘉錦筵之珍樹兮,錯眾彩之氛氳。狀瑤台之微月,點巫山之朝雲。青春兮不可逢,況蕙色之增芬。結芳意而誰賞,怨絕世之無聞。紅榮碧豔坐看歇,素華流年不待君。故吾思昆侖之琪樹,厭桃李之繽紛……”

  似酒還沒醒,那人站起,對著遠方一禮繼續大聲吟唱“平生聞高義,書劍百夫雄。言登青雲去,非此白頭翁。胡兵屯塞下,漢騎屬雲中。君為白馬將,腰佩騂角弓。單於不敢射,天子佇深功。蜀山餘方隱,良會何時同……元振,相逢無期,此禮遙拜”

  寧塵聽著這人的吟唱,手不自覺打著拍子,待那人唱畢,感傷的回到幾案旁坐下時,寧塵起身應著前人的吟唱繼續道“匈奴猶未滅,魏絳複從戎。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雁山橫代北,狐塞接雲中。勿使燕然上,惟留漢將功……”

  那人驚異的轉過頭來,寧塵方抬手禮言“此間遼闊當配這般豪邁之詩,紅榮碧豔也好,素華流年也罷,又何必消極以待呢?”

  那人回禮後靜靜聽著寧塵所言,待寧塵言畢,他鄭重躬身禮曰:“梓州陳子昂”

  寧塵聽言,並未有任何驚異,而是平靜而鄭重回禮曰“太原武陽武寧塵”

  陳子昂聽完寧塵的話,愣了愣再抬手躬身時,滿臉的驚異,隻是躬身,沒有說話。再行時,隊伍裏便多了一人,便是陳子昂了。他如今官至右拾遺,是因諫言頂撞了女皇,是六年前隨左補闕喬知之的軍隊發於西疆的。

  自祁連山北麓繼續西行,途甘肅二州,過玉門關至沙州。這一路行來,應有唐玨的事先安排,通暢順利,其間寧塵被變著花樣的折磨依舊。那神鬼一般的東西的目的似乎隻是想讓寧塵精疲力盡,不曾有什麽傷害之舉。甚至是在入肅州當夜,寧塵被狼群撕咬受了傷,醒來時發現莫名其妙的被上藥包紮好了。

  入沙州前夜,露營於茫茫戈壁,這日宿營的早,原是早已人困馬乏,在風嘯聲中,寧塵如願等到了不速之客。可他還未睜眼看清來人麵貌就已昏睡過去,最後的意識裏,是一雙手,細潤如雨。或是意識的彌留,一切感知都被曲解放大,那一刻寧塵似乎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那一刻寧塵多麽想緊握那隻手,永遠不鬆開。

  再醒來時,風不再呼嘯,而是在嘶鳴,是痛苦的嘶鳴。寧塵看著星空,看著皓月回味著剛剛的美夢,可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不遠處的地上插著一支火把,在風的嘶鳴聲中,火焰的哭嚎聲便顯得微不足道了,“看到了什麽?”

  寧塵驚坐起,一襲白衣的玲瓏身影立於黃沙輕揚中。

  “果真是你?”,寧塵緩緩爬起,就要去取火把,想要走近些,看得清楚些。

  待近前,是那素潔如霜的麵容,是那淡漠如水的眼眸,她竟是雲玉溪,她就那般傲然站著,沒有重逢的喜悅,沒有再見的寒暄,“看到了什麽?”

  雲玉溪再問了一遍,寧塵答“還是太幹燥了”,寧塵瞧著的是那幹裂的唇,是那溫潤的肌膚上沾染的塵土。

  雲玉溪瞧過了,隻瞧了一眼,僅此一眼。

  “觀星術會嗎?”她揚起頭,望著天問。

  寧塵也仰起頭,誠懇答,“我認得北鬥七星和啟明星”

  就此時,雲玉溪的舌掠過了唇,似竊賊一般,一掠而過,小心翼翼。

  “那你聽到了什麽?”當寧塵還在欣賞滿天星辰時,雲玉溪又問。

  此時寧塵才仔細掃視四周,是三三兩兩的風蝕柱,在月光與火光的映襯下,那奇形怪狀的石柱更添恐怖感。當寧塵閉上眼時,似乎聽到周遭的嘶吼如萬馬奔騰,如千人咆哮一般,寧塵不明白雲玉溪在搞什麽,但他還是老實答道“鬼哭狼嚎,是風聲,是氣流聲……”

  “那聞到了什麽?”

  嗅了嗅的寧塵,尋著淡淡香味探索著,直到湊到雲玉溪的身旁。一個眼神,寧塵便乖乖轉頭,裝作如無其事的路過。

  “感覺到了嗎?”突然疾跑起,三兩下便越上石柱頂端的雲玉溪閉著雙眼張開雙臂迎著風問。

  寧塵有樣學樣,可是什麽也沒感覺到,當他也邁步縱越起,一腳踏在風蝕柱的凸起處,如壁虎一般攀起時,最後一步的凸起竟散成了塊掉落,繼而成了黃沙飛揚。

  啊,慘叫的寧塵臨掉落前,一隻手摳住了石柱頂端,他伸出了求救的手,他抬眼望著居高臨下的雲玉溪。冷漠而後是猶豫,終於她還是伸出了手,一拽,寧塵吃上了力,飛躍起,降落在雲玉溪身前,狹小的石柱頂端兩人就要貼了上去,但腳尖輕點的雲玉溪躲閃開了,寧塵麵朝下的摔了個實在。

  極目望去,一望無際的風蝕林讓寧塵震撼無言,還在觀賞這難得一見的鬼斧神工時,就聽得“天亮之前必須要走出去”

  這時的寧塵才省起自己正置身於迷宮般的風蝕林中,美景亦是困境,如何走出去呢。

  “你能進來就應該能出去吧?”寧塵此刻還是清醒的。

  當瞧見雲玉溪望過來的眼神時,寧塵懷疑了,“不會吧,你也不知道怎樣出去?”

  雲玉溪沒有回答寧塵的話,她再次展開雙臂感受著,換著方向感受著,寧塵依樣畫葫蘆,卻難以靜下心來。當寧塵指著一邊開口,“風自這邊來”

  雲玉溪連眼都未睜開,似寧塵說得廢話一般。很快寧塵也發現自己說的確實是廢話,因為迎風而立的他已感受不到風了,而是清涼來自背後,發絲往前飄搖著。

  在那懈怠的寧塵突然被雲玉溪的一聲嚴厲話語驚起,“靜心,拋開雜念,用心感受……”

  寧塵同雲玉溪一般朝著一個方向,如她一般閉眼嗅了嗅,側著臉,讓迎麵而來的風吹過臉頰。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再換過方向,再換回來,再三,寧塵恍然,“哦,哦…我明白了,是水,是濕氣,是是……”

  寧塵激動難言,雲玉溪滿意點點頭。

  當雲玉溪穩穩落在地上,寧塵也慌亂的越了下來,險些摔倒的他,在努力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朝著那個方向出發,寧塵邊走邊問“之前也是你吧?第三次我就猜到是你了。你是想幫我嗎?在長安時也是你嗎?偷聽我們說話”

  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的雲玉溪眼裏是薄怒,是怨猶,是慌張,是理直氣壯。

  隻有寧塵的喋喋不休,雲玉溪完全不搭話,兩人四足,一支火把。行不多遠一堵石牆堵住了去路,再找它路時,隻得再爬上石柱,聞風定向了。依舊是兩人爬上去,但雲玉溪不再展臂感受,隻等著寧塵判斷完畢,再一躍而下。

  如此一點點前進著,當寧塵問出“年節過得好嗎”時,雲玉溪終於答話了,她嗯了一聲,很快逃開了眼,沒有喜悅,相反,寧塵覺察到了那難以覺察的一抹悲傷。當寧塵說出,“我在軍中,人多,她們是不敢動手的,其實你不用跟來……”

  話還沒說完,那冷漠的眼神讓寧塵住了嘴,呆在原地的寧塵久久才言一句“受苦的……”

  不知過了多久,星空似已暗淡了,爬上爬下的寧塵早已疲憊不堪,火把早已熄滅,不知自製的第多少根火把也閃閃爍爍著。寧塵終於倒下耍起賴來“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方向,還讓我爬上爬下,要不你去試試,你爬個我瞧瞧……”

  賴在地上的寧塵抱怨著,起先雲玉溪還同寧塵一起竄起來意思意思,最後她竟等在下麵一動不動也能判斷得出寧塵選擇的方向是錯誤的。如此隻有一個原因,那就她根本就不用這笨辦法也能準確判斷出方向。

  對於耍賴的寧塵,雲玉溪也毫無辦法,直到寧塵突然興奮站起言“哦…哦…我知道了,是觀星術”,瞧著夜空半晌的寧塵拍了拍脖子放棄了,“你教我觀星吧!”,湊近懇求的寧塵看到那雙眼裏少了冷漠,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東西,指了指一個方向,雲玉溪邁步離去了,或是逃開的。

  精疲力竭的寧塵拖著承重的步子跟在雲玉溪身後,火把早已丟棄,月光也暗淡了。當眼前石柱稀疏難見,當遙遠處出現的淡藍色連成一片時,寧塵歡呼雀躍,差點要抱過去的他隻得跳起自我慶祝著。似這跳躍用盡了所有力氣再也挪不動步子。

  走了幾步發現雲玉溪沒動,寧塵沙啞問“怎麽了?”

  沒有說話,寧塵又折返回去,湊近了問“走啊,有什麽不對嗎?”

  以為是她疲累了的寧塵彎下腰,忽而他想到了什麽,那是雲玉溪急促的麵容,還有那難抑的難為情,“哦…你……”

  話未言畢,寧塵隻覺昏沉,“要…噓噓……”

  最後的意識裏,寧塵在抱怨:幹嘛,不用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