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印莫要人不知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333
  上元節,三日歡慶,並無宵禁。洛河兩岸千燈閃爍,巷陌之間亦是歡聲笑語。男男女女在各式花燈前坦露愛意,老老少少閑逛怡然。街市坊道一派節日氣氛,府邸住宅亦是燈火通明。

  寧塵自府前往月影樓去,行不多遠,就見前方一人攔於道前。他手提一普通的元夕燈,身著的是胡裙。麵容未做裝飾,發辮蒙上了塵土,顯得狼狽,顯得滄桑深沉。

  示意,寧塵隨著那人往南市去,未閉市,人群擁擠,難以下腳。偶有三兩坊丁和不良巡視而過。至一處門坊外,未掛牌匾,未插帆幟。進,裏麵三三兩兩擺著的是琴瑟鼓鈴等樂器,原是一家樂器坊。打開抬案,進得櫃後,由一垂紗製的簾隴入後園,園中燈火通明,架起的風箱呼呼吹著,似要打鐵,鐵水似暗黃又近橙紅。再瞧去屋簷下一人正專心的擺弄著什麽。

  湊近了瞧,是柒掌櫃,他正手持破掉的瓷片打磨著什麽,“何人又能想到,神都暗夜裏的兩個龐然大物,一人沉迷於雕梁畫棟,一人鍾情於養花斫琴”

  “老鬼雕琢的是心中的恐懼,我斫的是安樂之聲,這二者豈能一樣”放下了手中漸漸成型的琴,柒掌櫃不緊不慢回。

  “這麽晚了,找我來,不會是教我斫琴的吧”

  “這麽晚了你依舊獨自來了……”在角落的幽暗裏,寧塵感受到了射出的壓迫氣息。

  “難道你要殺我?”

  “你在賭我不會”

  呆住,寧塵手心的汗已膩在指尖,一鬆手,寧塵哈哈一笑言“你錯了,我很惜命,從不將自己當做賭注”

  柒掌櫃轉過身來,他臉上絲毫沒有笑意,“白坡的事,你該給我一個交代”

  “你認為是我做的?這樣做對我並沒有好處”一本正經,寧塵沉聲言。

  “有些人或許想要的並不是好處,為了取悅一些人,為了玩弄人心……”他的眼裏射出可怖的光,那是深淵的恐懼,是不可救贖的。

  “隻是在試探,試探我,試探他們。那塊青石上又多了七個名字,你該為此付出代價……”領寧塵過來的穆虎已近前來,那冰寒的殺氣極速凝聚起來,寧塵從直勾勾審視著他的柒掌櫃眼裏看到了過去,那是冰寒的,是不可言狀的。

  “即使你斷定了是我所為,你也不會殺我,因為你清楚殺了我便是取悅了你恨的人,你清楚殺了我便真正被人心玩弄了。你很清楚事情是不是我做下的並無意義,你的目標隻有他們,即便是終有一天我也成了他們,但不是現在”寧塵言畢,已然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了。

  當寧塵提韁遠去時腦袋裏依舊嗡嗡作響,寧塵雖不記得說過什麽,但他言畢,沉默良久的柒掌櫃起身抱著他的琴進房去了。至穆虎送寧塵出來時,寧塵還沉浸在悸動與慌亂中。

  直奔月影樓,未見到闌兒等,寧塵正欲追去,卻碰上了歸來的月兒。展開月兒的遞過來的書信,其中所言是獨孤氏的代表萬季安身死於餘杭。

  萬季安是獨孤氏在影氏的代表,他也是寧塵在梅莊艱苦創業時的夥伴,後來鹹豐院搬去河北道,他便去主持大局了。當新鹽製推行後,因江南曬鹽場眾多,書信來往有所阻隔,鹹豐院決定南遷,議定之地為揚州。萬季安便先行往江南安排,如今正值鹹豐院南遷重要時期,萬季安卻因病故去。

  寧塵瞧完信,傷懷頓起。放下信,抓起身旁幾上茶盞斟了一杯,麵南而禮,再拋灑身前。月兒懂寧塵心懷,未開口,靜靜伴在寧塵身旁。

  感懷良久,寧塵再開口問“怎麽走的這麽急?”

  “六阿哥傳信說揚州再設造船衙門的事,相信朝廷很快便有決斷,晚了怕來不及準備,又或被人搶了先了”月兒言。

  寧塵點點頭,“如今揚州造船坊多為私立,一切原材與工匠都沒著落,若能提前布置,將是萬金之利。隻是闌兒才歸來不過幾日,憐兒怎也跟著去了”

  “鹹豐院和造船坊二事湊到一起了,江南事物又隻有闌兒妹妹熟悉,憐兒跟過去一為多個人多擔待一分,二為她二人相伴能稍稍消解愁思”寧塵良久無言,他心中清楚,隻有此一法,就如當年送她們離開太原一樣。但別離的倔強不會因為習慣而消減,雖明知隻可如此,但心緒與心緒賭氣,思想與思想糾纏,隻為給自己一絲絲安慰。

  “說都不說一聲,也沒留下書信或隻言片語嗎?”寧塵坐於幾上負氣嘀咕輕言。

  “闌兒妹妹說,悄悄離去才能掩藏起回來的痕跡,如此就沒有那麽多不舍了。憐兒妹妹怕見到三郎就走不了了”

  寧塵苦惱無言,隨意躺下,瞧寧塵這般模樣,月兒喚來抱著武寧風離去的素素,接過武寧風也丟到坐幾上。

  在外間玩的歡愉的武寧風再次見到寧塵好大的不情願,此一來竟激起了寧塵的挫敗感,父子二人便於坐幾上逗玩起來,“阿大也出發往河東道處理萬掌櫃的喪事和鹹豐院的事了”

  “那不是這裏的事沒人管了,你忙的過來嗎?”

  “無妨的,有叮當在,能看管一些。北府來的幾個老掌櫃也都是省心的”

  “不必事事躬親,適當放權下去,你也輕鬆些”

  “三郎憐惜,月兒心知”趁武寧風不注意,月兒湊近來,在寧塵頰上輕輕啄了一下,被抬眼的寧塵審視,月兒連忙言“倒是一事,剛剛同憐兒往四味齋取藥,我們瞧見了浮萍兒,可是大姑娘也在四味齋?”

  月兒口中的大姑娘是潼兒,原是府中娘子們如姚芯兒等稱呼未出閣的姑子為姑娘,潼兒便稱潼兒姑娘,若夢便稱若夢姑娘。月兒等自小與潼兒長大,以往稱其娘子,不知何時,她也以寧塵內人改了稱呼。

  “嗯嗯,怎麽了?出事了嗎?”

  “倒沒出事,隻是今日四味齋鬧得凶”,一骨碌坐起,寧塵呆呆未言,再將武寧風自膝上抱起,“晚了,先和阿娘去睡吧,阿耶去去就回”

  未問詳情,寧塵站起整了整衣冠,“換身再去吧”

  隻點點頭,很快就要婢子取來衣袍,月兒伴寧塵換過後輕聲言“早些回來,今夜人多,亂得緊”

  寧塵點點頭,要開口,又閉口不言,“怎麽了?”

  “以後就稱她姐姐或者潼兒吧”,寧塵轉身離開,直奔四味齋去。

  ……

  至四味齋時,平靜祥和,並無任何爭鬧。門前也隻掛了幾盞燈,沒有歡笑,沒有人來人往,似這是一片淨土,全然沒有節日的喧擾。

  入,藥童撐在案上打著瞌睡,寧塵走近了敲了敲,“是您?”

  迷糊睜開眼,藥童問。

  “是我,你家神醫呢?園中客可安好?今日可是出了事?”寧塵焦急問。

  “我家掌醫……”

  “叁柒,你去吧”,門口一個聲音打斷言。

  寧塵轉過身來,就見頭戴淺露的柳問三站在門口,她身後站在一個身穿青色圓領袍的男子,寧塵上前,“神醫是自外麵歸來的?是去觀燈了嗎?”

  邁步進來,柳問三未搭理寧塵,而是徑自往後堂去,寧塵欲邁步跟去,後進來的男子抬手禮言“雲中王,上元安康”

  一臉懵,寧塵不得不停下回禮,“下官侍禦醫沈南璆,當日雲中王突發疾厄,下官有幸侍疾須臾”

  寧塵聽言再禮謝,而後寧塵指指柳問三的背影疑惑問“神醫是?”

  “柳妹乃下官師妹,今邀師妹同遊觀燈”,此刻瞧來,這沈南璆身行健美,古銅色的皮膚給人一種健魄感,頜下一抹微須更襯其沉穩厚重。

  聽言是師兄妹,寧塵再無多言。入,二人至中堂,左有一室,為藥房,右亦有一室,為診病之所,柳問三正在裏麵摘去淺露整理衣裳。寧塵踏腳入,一個冷峻的回眸,寧塵止步於門前,沈南璆畏畏縮縮也不敢進。

  “師兄,請便吧”柳問三言畢,被駁了麵子的沈南璆臉上掛不住,向寧塵告去,再向屋內一禮言“柳妹,師兄改日再來看你”

  待沈南璆走遠,寧塵開口“這沈禦醫是怎麽惹著神醫了?看來觀燈觀的不愉快啊”

  “你也是來請我觀燈的?”突然柳問三轉頭問。

  未回應寧塵的調侃,如此反將一軍倒讓寧塵難以作答。癡癡無言,整理好思緒的寧塵問“聽言出了禍端,可還好?潼兒呢?她還好嗎?”

  轉過頭來,審視了寧塵一眼,未答,身後突有一個聲音“娘子,時辰到了”

  柳問三出,徑直往潼兒所居的那個院子行去,寧塵緊隨其後,至門前,寧塵瞧見屋內四窗似彌漫著雲霧,柳問三推門進,寧塵欲跟隨進去,卻被砰的一聲關在門外,險險碰了鼻子。

  “喂,你……”

  不多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郎君哥哥,潼兒沒事。郎君哥哥你去吧,我一切安好”

  郎君哥哥是武潼兒對寧塵的獨特稱呼,原本稱郎君或哥哥皆可,卻不知此稱何來,寧塵想來,或是潼兒模糊於寧塵是她的夫郎還是哥哥。

  “那你要好好的”寧塵不知該說些什麽,呆立半晌,終說出這一句。

  出,在藥童叁柒處得知,是有人攪擾醫館隻為和柳問三鬥醫,但柳問三不為所動,來者不肯罷休,最後恰巧趕來的沈南璆出頭,讓鬧事者敗興而歸。得知無事,寧塵方離開四味齋往月影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