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姑奶奶的決斷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508
  初八日,武淩同唐先慎去拜會王方慶,他們此去隻為一事,事為安西。

  安西局勢事關隴右安危,而隴右處西北咽顎,挾製中原,但對寧塵來說感切最深的是商路被阻隔的困境。安西陷落愈久,吐蕃人對其控製愈穩固,那中原與西域諸國的通商往來就愈發困難。早些年安西剛剛陷落,王泗還能通過在安西積累的利益網偷關通商,而隨著吐蕃人對其統治的加強,這些已然行不通了,近一年王泗也未再往大食去。

  前番岑長倩兵發安西,實是一場誤會,是邊關將領以及朝野上下對安西安危過度緊張所致,這也從側麵反應,安西是一根刺,紮在紫薇宮的殿閣上,紮在每個人的心裏。因為班師罷兵,前番一些戰備準備都擱置下來,有些近乎完成的,也都停罷,如此此時的安西糧草軍備充足。所以唐休璟的意思是就此機會一舉收複安西。

  唐先慎回洛陽正是領了父命為此事奔走,武淩和寧塵對此是極力支持的,一為國之大計,二為利益,其實寧塵還有另一番心思。

  關於去拜會王方慶,他如今位居中書,深得女皇信任,若他能相助,起兵安西將更順利些。至於寧塵為何不去,一是寧塵有其他的事要辦,二為《王氏工書狀》之事。

  寧塵筆墨欠佳的事朝中很多人都知曉,而王方慶是書聖王羲之後人,不僅精修三禮,博學經世,熟於朝章,而且在書法上也頗有一番建樹,他所著的《王氏工書狀》得女皇誇獎。不知何因由,女皇曾當著王方慶的麵提到讓他以書狀教授寧塵,雖然是興起閑談,沒人當真,但這話很快就在朝中傳開了,由此便興起了工書狀致學之風。不想見王方慶,一是自愧,二是真怕他授學,寧塵對練字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日一早寧塵便出府往四味齋去,緣是夜裏樂果兒提說她日前去四味齋探望潼兒,瞧潼兒麵色蒼白,她提說寧塵該去瞧瞧。潼兒當日去四味齋並未等到開市後,寧塵明白她的心思,也深知她的決定不容改變。她去四味齋是寧塵命管事奎大攜厚禮送去的,潼兒言恐要長居四味齋半載。

  女神醫依舊冰冷,“你們真的決定好了嗎?”

  寧塵被她問得有些懵,還在思索中又聽得“你們可知這樣做將會麵臨什麽?”

  寧塵拱手,麵對忙進忙出的柳問三,他神色凝重,到院內無人處,前行的柳問三突然停下了轉過身來問,“有想過她會遭受什麽嗎?”

  良久,寧塵沉聲“這是她的執念,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要遭受什麽,讓一切謾罵與指責都衝我來吧”

  停駐半晌,柳問三丟下了手中柳簸,起身往後行去。跟著她到了一處僻靜院落,清冷孤寂,推門進,再入,於外間見到了神色暗淡的浮萍兒。見到寧塵,一如見到救星,她欣然站起,險些摔倒。

  再往裏,於幾案旁見到斜依坐榻上的武潼兒,她未上妝容,未洗漱,臉上毫無血色。自見到寧塵的那一刻,她眼底的黯然被一抹神光代替,她猛地坐起,又跌了下去。

  寧塵上前,他想去擁起她來,但二人都退卻了,“既已合練功法,又何必如此壓抑”

  站在一旁的柳問三言畢,轉身欲離去,武潼兒在聽言後靠過來依扶著緩緩站起淒聲問“聖手?”

  “但願你二人不後悔今日的決定”,言畢,柳問三已離去。此刻的武潼兒臉上是幸福的笑容,是大願得嚐的笑容。轉而四目相對,而後是笑容消失後的放聲大哭,此刻寧塵的悔恨隻有他知道。

  二人親密相擁,而後互相慰藉。原來,潼兒到了四味齋後,柳問三雖然接待了她,但並未應允為她治療。武潼兒言是柳問三知道二人同修的事,猜到了武潼兒去終南山求法是為寧塵,為了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所以她不應允施法調理。

  武潼兒求告不允,便絕食相逼,寧塵怨她癡傻,她言這是她此生之願。

  一日都在四味齋,日暮前,寧塵出了小院,到前見到了於藥房配藥的柳問三,瞧著她忙碌的背影,寧塵呆呆良久。

  已然發現寧塵的柳問三並未感到局促或不適,她依舊平淡如常的忙碌著,直到寧塵回過神來,開口問“你猜到了我會過來?猜到了我會怎樣答你?”

  “我隻醫不卜”柳問三答。

  那一刻寧塵的胸前有些悶,此刻他眼前所見的人如寒冰所鑄,如此冰冷,寧塵再難開口,就聽得冰人又言“若你不來,若你不如此言,她又何苦如此,她又為何而活?與其痛苦的活著,我難道不是在幫她?”

  一根冰錐刺進寧塵心底,寧塵被凍得手腳僵麻。柳問三已經離去,寧塵獨自在藥房靜坐,良久,柳問三再進來時,寧塵方起身告辭。

  “受師兄所托,又是千古奇症,你的東西帶回去”

  “那也隻是醫治方麵,潼兒的衣食住行還需貴處操持”寧塵躬身。

  一提藥包遞到寧塵手上,寧塵看了看,對再次爬上木梯抓取屜藥的柳問三言“這是我的藥?”

  等了半晌沒有回答,寧塵躬身答謝,“多謝神醫”

  人早已遠去,柳問三盯著眼前抽開的藥屜,裏麵陳著的是女兒香,呆呆望著,嘀嘀自語“癡人……”

  出了四味齋,寧塵並未回府,而是轉去景行坊。馬六懷揣一竹簡行於前,上書“同德寺”三字,寧塵緊隨其後。二人過拜洛壇北去,直到同德寺門前下馬。這拜洛壇是為祭拜洛神,女皇多次於此組織祭拜,才有了《拜洛樂章》,而這同德寺也是東都名刹了。

  寧塵到這裏當然不是為了聽經禮佛,他是為了見一人。兩個並立於大雄寶殿前,皆為閉目許願狀,寧塵輕聲問“汪懷真?”

  二人一同合掌躬身,寧塵身旁之人輕聲言“柒玖莊符氏”

  於回府途中,寧塵轉頭問言“穆虎查得怎麽樣了?”

  馬六答“兩年河北軍,三年守捉,五年都尉,今為逆犯在逃”

  “知道因由嗎?”

  “為薛氏謀逆一事”

  寧塵未在問,緣是往事謎雲如蛛網,一旦深陷其中,便掙脫不得,所以寧塵不想去深究它。

  回府得知武淩和唐先慎去見王方慶之事很順利,如今河西之事已經準備完備,隻需靜待上元後開朝上奏了。於是為了慶賀,三人又是更深豪飲,期間多少豪言,多少互道濃愁淺恨。

  第二日一大早,寧塵便被樂果兒拖起來了,原因是武若夢攪了姑奶奶相孫女婿,李霓俜和姚芯兒隻好再次邀請都中才俊赴這鱸魚宴。聽嗅軒早膳,寧塵和武淩顯得神色懨懨,食畢,李霓俜開口言“我看那最為合適的人就在眼前,隻是不敢在姑奶奶麵前提起”

  此一說,武淩和寧塵都來了興趣,倒是姚芯兒等女子都似已然清楚一樣,未待武淩發問,李霓俜又言“狄府大郎”

  二人恍然,而後寧塵疑惑問“為何是大郎,不是二郎?”

  “姑奶奶不點頭,大郎,二郎又有何區別”姚芯兒瞧著寧塵答。

  “前輩恩怨,遺禍兒孫,斤斤計較,何苦來哉”武淩歎息一聲言,而後告禮示意便離去了。

  寧塵亦隨著感歎,而後出往擒雲軒書房去了。待李霓俜同姚芯兒處理完府中事物,四人相攜往西閬苑請安。而後陸陸續續有赴宴的人趕到,寧塵趁此機會換上甲胄往北院軍營去。

  至午後,寧塵方自軍營歸來,加入到於亭香水榭處舉行的美酒雅宴中。一番見禮,左瞧瞧,右瞧瞧,似乎氣氛有些不對。湊近身旁的姚芯兒,寧塵低聲問“怎麽了?”

  姚芯兒頓了頓輕聲答“偲偲娘子和狄府大郎在紫氣清源私會恰被前來請安的少卿伯父撞見”

  這紫氣清源是西閬苑與東閬苑之間的一片紫竹林,有清流蜿蜒期間,小道交錯,其間隱蔽之處很多,他們於這裏私會是不錯的選擇,寧塵想著。抬眼就瞧見孟少卿一臉怒容,姑奶奶身旁的偲偲表妹低眉垂目,羞怯驚懼盡在臉上。

  “那她倆怎麽回事?”寧塵下巴抬了抬,示意唐先慎和武若夢的方向,再次湊近姚芯兒問。

  “他們倆,還能怎樣,歡喜冤家唄”,此刻氣鼓鼓的武若夢自斟自飲,時不時用她那殺氣十足的眼神恐嚇坐在他對麵的唐先慎,而唐先慎呢,一邊應對身旁它府小娘子的親近,一邊用上座姑奶奶和沈雨昔反擊她。

  寧塵看著這倆人歎息一聲搖搖頭,突然發現什麽,寧塵問“狄光嗣呢?”

  “應該回府了吧”姚芯兒言。

  ……

  至日暮,宴畢,眾客散去,寧塵和武淩去鶴落樓同薛稷閑談,而後送他出了儀門,就見璃茉兒匆忙來叫“郎君,快,西閬苑,娘子喚郎君呢”

  倆人趕到西閬苑時,偲偲娘子跪於後,孟少卿跪於前,上座一臉怒容的姑奶奶。沒人發出聲響,都等著姑奶奶開口。良久,姑奶奶開口了,她緊盯著偲偲言“大女,你抬起頭來”

  抽泣顫抖的偲偲抬起頭時,高呼一聲祖母,再次伏地,“狄家郎君呢?”

  姑奶奶問,無人敢答,寧塵瞧了瞧對麵的武淩,武淩亦是一臉苦澀的表情。那可怕的靜謐終被門外一聲呼喚打破,是管事平六,“郎君們,娘子們,姑奶奶,少卿,狄府下聘”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澀全無。

  “既已和狄家郎君有情,為何不和老婆子明言?”

  偲偲抬頭,顫巍說不出話來,姑奶奶接著言“老婆子可不似你阿耶那般糊塗”,言畢,姑奶奶又轉頭對少卿言“本就是歡愛的年紀,無非是趕了先了,你還要怎樣處罰?來,都朝老婆子招架”

  “母親,孩兒不敢”

  “你不敢,瞧你把我大女嚇得”

  寧塵此時瞧著上坐的姑奶奶,心想,不愧是明安王府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