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送君遠去，獨立渡頭；折柳，看清波搖曳，過滄江苦海；破恩怨，品來年雪，嚐得枯寒淒冷。多少人眷戀塵世，多少人隻為活著，蠅營狗苟。或許他們是對的，或許那些不屑一顧的人終是沒置身苦難，或許這就是這個殘酷世界。

  對於樂氏姐妹的神通寧塵是有幾分顧忌的，當年離開洛陽時的未卜先知，棲鳳峽的一夜起茅廬，以及那雄厚的財勢，今又將如此隱秘的事了解得明明白白，寧塵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雖已想到這些，但寧塵依舊未問出口。

  瞧見寧塵狐疑的眼神，樂果兒湊上來柔聲道“果兒知三郎心中掛念，便自作主張幫三郎照看著些”

  “隻是……”

  “讓府裏的小奴跟去，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一樣，一無所獲那是自然”

  寧塵點了點頭，心中疑慮未消，隻是覺得這果兒知道的未免太清楚了，關於孩子，關於李令月，府中清楚的不過十人，且都是親近之人，似乎，寧塵想到什麽，轉過頭來準備詢問時，樂果兒率先言“果兒都是三郎的人，三郎還要探究嗎？”

  啞口無言，寧塵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麽，樂果兒已然再開口了，“怡娘的傷已經痊愈了，怎麽處置？”

  寧塵停下來，沉默片刻，開口“隨…”

  “隨她去吧……”樂果兒率先言，二人相視而笑。

  “三郎總是這樣仁慈，莫不是三郎對每個女子都這樣……”

  再次停下來，寧塵回頭，臉上的笑意漸失，而後凝重言“大人說，人生而不易，這個殘酷世界，女人尤是”

  樂果兒也陷入了深思，寧塵再次邁步行去，行至廊前，他突然停下回過身來言，“晚上我過來”

  “啊……”樂果兒聽言滿是慌張，寧塵知她害怕寧塵深究她在府中眼線的事，轉而輕浮一笑言“你不是說要給我生個小郎君嘛！”

  寧塵浪笑而去，樂果兒羞窘逃開。傾心樓一片祥和甜蜜，可此時的東閬苑是一片肅殺，是刀光劍影的，是天翻地覆的。

  事情還得從武若夢和寧塵分開說起。寧塵去見樂果兒，若夢賭氣獨自往東閬苑去，剛至東閬苑便遇準備往西閬苑請安的孟子吟。聽若夢言要見唐先慎，孟子吟便主動帶著若夢前去，還未回返幾步，又有小婢來喚，是姑奶奶要見孟子吟，如此再次將武若夢“拋棄”了。

  心懷怒氣的武若夢往唐先慎房裏去，剛進去，見到的一幕讓她癡傻一動不敢動。原是唐先慎在沐浴。在西北苦地待久了的他，一如沙場兒郎一般豪放不羈，他正赤身站在浴桶上用木盆往頭上淋著香湯，這樣一幕武若夢何曾見過，她癡癡望著，竟呆傻了去。

  瞧見武若夢的唐先慎並未察覺身著男裝的武若夢是個女兒身，他以為是府中小廝，就如管事派來伺候他的小廝一樣，“傻楞著幹什麽？再去打水來”

  武若夢依舊不動彈，此刻的她就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住了身子，似那思想也被抽離幹淨了，腦子裏嗡嗡嗡地響。

  再叫了兩遍的唐先慎走出浴桶，因為此刻突然腳軟的武若夢癱倒下去，湊上前查看的唐先慎迎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尖細之聲，是滿含憤怒的。

  踉踉蹌蹌逃出去的武若夢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根長棒，此刻的她全身充滿了力量，那是憤怒的力量，是無處發泄的怨恨。而唐先慎呢，起先被武若夢弄得摸不著頭腦，回到浴桶的他還在沉思一會兒去見姑奶奶和兩位娘子該如何應答呢。

  沒有過多的廢話，高呼一句“淫賊，受死”，武若夢掄起鐵棍往唐先慎砸去。被再次出現的武若夢攻擊，唐先慎一個翻越跳出浴桶，險險躲過。水花四濺，浴桶被劈開，赤身裸體的唐先慎再次驚慌站在武若夢眼前。

  捂臉，轉過頭去，高聲慘叫。此時的唐先慎已然發現武若夢是女兒身，“那個，小娘子，某…某不知道……”

  一邊穿褲襪內襯的唐先慎一邊解釋言，他一開口，武若夢的憤怒再次燃起，再次揮棒過來，依舊是躲閃，“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個小娘子，是……是某人冒失了……”

  四處躲閃，也無法再穿戴了，二人便在堂內追打起來，“不是，小娘子，是你自己闖進來的，某……”

  “淫賊，你去死……”

  “講點道理吧，我什麽都沒做，是你闖進來的好吧……”

  二人已追打至院中，已有小廝婢子瞧見，有人倉惶出去，孟子吟也已歸來，瞧見這架勢，準備上前勸解，可還沒開口，武若夢的鐵棍就已揮到他的肩頭，“你這人怎麽這麽胡攪蠻纏呢，某就洗個澡，某……”

  “誰讓你洗澡的…”武若夢終於開口，卻是蠻橫的質問。

  “某…某…子吟說姑奶奶要見某，某總得……”被這樣嬌蠻的質問，唐先慎結結巴巴言。

  “誰讓你不關門……”依舊驕橫。

  “某…某…在安西時都在海子裏撲騰的，哪來的門”唐先慎委委屈屈的言。

  寧塵到東閬苑外便聽得裏麵動靜，趕忙快步進去，雖說孟子吟已經讓人把下人們都哄走了，但院外依舊圍滿了人。瞧見寧塵過來，院中伺候的婢子趕過來告訴寧塵裏邊情形，寧塵嗬斥眾人散去，方進院中。

  被追著打的唐先慎醜態畢露，而瞧見寧塵進來的武若夢更是火起，竟將手中鐵棍一旋一扭分出兩個短刃來，唐先慎已然招架不住，寧塵開口喝止，武若夢卻攻勢更盛。

  寧塵瞧唐先慎漸漸難以抵擋，幹著急卻沒有辦法，就在這時，他隨行的侍衛一丟腰間佩刀高聲言“將軍，接刀”

  沒有出鞘，有了武器的唐先慎慢慢轉為上風，但他依舊一味抵擋，武若夢依舊不依不饒。見他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寧塵便對身後小婢耳語幾句，小婢出去，再進來時，慌慌張張，高聲大呼“夫人過來了……”

  聽到此言的武若夢停下了手中的攻勢，舉著短刃往門外瞧去，不見人影，再瞧向寧塵，見到的是奸計得逞後轉瞬即逝的得意的笑容。明白過來的武若夢還要再攻，可唐先慎已經率先一步，奪過她前手的短刃自後將她牢牢箍住了。武若夢怎會就此屈服，一丟另一手的斷刃用腳踢起，一個轉腕掙脫，用另一手接住，往後刺去。

  這驚豔一擊險險傷著唐先慎，但被他的刀鞘擋下，而後兩人又於方寸之間比劃幾個來回，最終刀劍皆飛了出去，唐先慎的褲襪被劃破，再次赤身裸體。被這尷尬時刻弄得有些慌張的唐先慎吃了武若夢一腳，恰恰踢在下身處。

  又要撿衣物又要捂住疼痛的唐先慎完全沒有一個叱吒將軍的樣子，圍觀幾人皆掩口大笑，寧塵也沒能忍住，此刻的武若夢似是發泄完了，便也罷手了，一跺腳，轉身離去，寧塵上前去察探，“你沒事吧？”

  想竭力站起的唐先慎忍著痛搖搖頭指著武若夢說不出話來，已經行至門前的武若夢，似聽見有人罵她一般，猛地回過頭來，怒聲言“阿兄，你過來”

  寧塵還在猶豫，她已經拔下插在門廊上的刀，飛了過來，恰恰插住了唐先慎好不容易拉過來準備圍在身上的衣物的一角。可憐又無助的唐先慎瞧了過來，寧塵忍著笑，幫他拔出了刀，再行幾步找到另一半刀，起身對竭力忍笑的孟子吟言“照看…照看一下”

  屁顛屁顛跟在武若夢後麵的寧塵如仆從一般拿著刀躬著腰，而武若夢呢，毫不理會他。

  日暮時分，襲香樓的暖閣裏，寧塵與唐先慎對坐，上坐的是換回女兒裝的武若夢。此時寧塵心中在罵著幾人，是武淩，李霓俜，武潼兒，姚芯兒。原因是他已經派人去請了，但這幾人都未來，他們故意躲著不來，如此，這樣難為人的事便落到了他頭上。

  唐先慎是來賠罪的，寧塵是來調停的，發生這樣的事，沈雨昔自然不能出麵，她一旦出麵，那便是把事情往大了說，所以就這一輩人自己解決方為妥善。作為調停人的寧塵實在有些為難，一方是自己妹妹，一方是結義兄長，他夾在中間，坐立不安。

  未等寧塵開口，二人先吵起來了，依舊是誰的過錯之爭，依舊是沐浴關門之爭。一炷香後二人依舊據理力爭，最終寧塵一句“錯，都是我的錯好了吧！”

  被這一句打斷，兩人負氣偏過頭去。寧塵沉思一下，正欲開口時，武若夢率先開口，這次不是強硬的，而是扮可憐，他湊近寧塵，撒嬌控訴，寧塵一陣頭大。而唐先慎呢，亦不甘示弱，擼起他的袖子，讓寧塵瞧他臂膀上的劃痕和烏青。

  武若夢哭慘愈烈，唐先慎竟要脫下袍子讓寧塵瞧他身上的傷痕，武若夢見狀捂住眼睛再次叫罵淫賊。奸計得逞的唐先慎一笑坐了回去。

  調停終是徒勞的，兩個人就似上輩子的冤家，寧塵也懶得管了，隨他們去吧，似乎府中其他人比寧塵明白，都不願理會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