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先慎自西而來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899
  蕭蕭北風喚客歸,灼灼南炱燃青燈。關山月,空圓缺,洗不盡斷刀殘血,浣不淨煙沙風塵。南方的碧水藍城啊,該是白鴿嬉鬧,金鯉遨遊的,哪來的兵戈,哪來的魂逝神消。

  這個冬日,寧塵心身疲憊,但他怎也不會。想到這個冬日對他而言是多麽溫暖,對他而言有多麽重大的意義。

  寧塵同迎來的馬六步行於城樓洞裏,馬六斥責倦怠的門吏致使城門擁堵,寧塵心中鬱悶,寡淡無言。再信馬而行,不多時路遇一輛牛車,是靜靜候在那裏的。

  “我……”

  “府中都處理好了?”歎息一聲,寧塵抬眼問。

  聽寧塵問,並未責怪,姚芯兒瞧過來,立刻答“嗯,都安排好了。府中暫時隻有我房裏,還有霓俜姐姐房裏的見過凡兒。但想來,凡兒的存在此時怕是四下皆知了。所以芯兒讓春姑和沫兒去下莊了”

  “李代桃僵?能成嗎?”寧塵懷疑問。

  “隻有我幾人見過凡兒的麵貌,當可以的。也命白梅巷著手為他做身份了,就讓他以養子的身份進府吧”姚芯兒想了想答。

  寧塵點點頭,慵懶的靠在車壁上閉目不再言。近府門,車外一聲呼喚,馬六湊近車簾低聲幾句,寧塵答一句“這就隨我去”

  “你先回府,今日辛苦了”寧塵言畢,準備出,就聽得身後姚芯兒喚“三郎”,而後低聲言“放手吧”

  沒有回答,沒有回頭,寧塵隻頓了頓,而後跨馬疾馳而去。

  馬六的言語並不是為了武寧凡,自下了李令月的馬車起,寧塵就已經放手了,或許她說的對,隻有她能夠給武寧凡該有的未來。或許隻有有了武寧凡,她才不會走上不歸路。

  寧塵與馬六快馬往南市去,是武淩傳信喚去的。

  南市的一家片湯鋪子,塵囂如此,庸擾如此,一張縫補得破破爛爛的羊皮氈子下,一張幾案旁坐著兩人,四周是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食客。他們匆忙,他們狼吞虎咽,可他二人卻不緊不慢,依舊優雅,依舊風輕雲淡,所以他二人顯得格格不入。

  寧塵見到兩人的那一刻,臉上露出來難得的微笑,是會心的歡愉,是相聚的欣喜,“二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有站起,腿一擺,腳勾出一個幾凳,大口喝著湯的漢子高聲答“剛到,來,給我三郎也來一碗,多點羊肉……”

  這人是唐先慎,便是與武淩,寧塵結拜的唐先慎。此刻的他一副胡人打扮,臉上的滄桑一眼便可瞧見。寧塵欣喜過去,坐了下來,三人圍坐,未言,皆開懷大笑。

  “二兄怎麽回來了?這麽突然?”寧塵奔忙半日也是餓了,未先言,大口吃了半碗方開口。

  “事起緊急,受父親之命回來。倒是三郎,聽大哥言,三郎今日又有危難?”唐先慎又叫了一碗問。

  “倒不是什麽危難,是我自己嚇自己。陛下宣見,有些摸不著頭腦罷了”寧塵邊吃邊言。

  “可是有什麽事?”一旁吃完,安坐的武淩問。

  聽言,寧塵的神色暗淡下來,武淩見此情景,再為寧塵叫了一碗,也不再問。

  不多時栓馬歸來的馬六也上桌吃了起來,幾人大飽,武淩要付錢,唐先慎卻阻攔,而後他獨自進店內,良久方出來。

  不多時,瞧著眼角泛著淚花的唐先慎,寧塵沒有問。倒是瞧幾人默契的未問,便言“我左軍的一個隊正,他叫喜渭,剛剛那是他的老母,那婦人是他的妹子。聽他言,他妹子幾年前嫁了一個男人,不久那個男人便病死了,再嫁的男人隨他從了軍,也死在四彎子了。年初她妹子去信,說又嫁了,是片湯鋪子的,說人雖老了點,醜了點,但對她好,對她的老母好。他說等回來時,要請我們來他妹子的湯店吃麵片湯子”

  沒人打斷他的話語,幾人在擁擠的曲巷穿梭著,聽著故事,似乎眼前便是莽莽黃沙。

  “他死了,就死在我們曾經牧馬歡歌的地方,就死在他們曾經奮戰守護的地方。那是十月,是父親懷疑吐蕃人有所動作派我駐守張三城,當時有駝人逃到城下,我命城中守捉出,半日未歸,便命喜渭帶人去接,結果他們遇到了吐蕃人的大隊。他們都死了,被砍下了頭,掛在英雄林裏……”

  上了坊道,他的故事講完了,不再言語,寧塵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言“他們是英雄,是守護一方的英雄”

  而後四人回了明安王府,為唐先慎接風,寧塵下帖請了幾人,武淩也下帖請了幾人。趁唐先慎沐浴休息的時候,武淩同寧塵去西閬苑請安,樂果兒等陪同姑奶奶上香已經歸來了,姑奶奶聽說唐先慎來了,便打起他的主意,武淩和寧塵自然歡喜,若表妹與結義兄長成了眷侶,那自然是喜上加喜的事。

  寧塵宴請的是豆盧野,薛稷,岑羲,上官飛,姚彝,以及崔湜,武淩請的是武攸緒,武攸寧,以及狄公二子。還有三人寧塵也是第一次見,是三兄弟,長兄李元綜,二兄李元繹,三弟李元紘,他們的曾祖父是應國公李粲,祖父為隴西郡公李寬。父親李道廣為汴州刺史,他們原為長安國子,是年前來洛陽的。孟子吟本就在府中,參加自不用說,如此這一宴皆是青年才俊,可謂是群賢畢至。

  這一醉,寧塵再醒來時,已是正午,璃茉兒端來清水和蜜湯,又言“郎君該給小郎君取個名”

  寧塵頓了頓,揉著太陽穴卻一點想不起來昨日宴會的事,“哦哦,是那孩子,嗯……”

  想了想,寧塵又道“我不喜取名,惟明是潼兒起的,不然你來取個?”

  “那就叫取緹字如何?”璃茉兒原本想拒絕,可剛一開口,就改口言。

  緹乃取同替意,寧塵懂了璃茉兒的意思,也就點點頭。

  寧塵已穿戴好,坐在幾案旁等著璃茉兒為他束發,外間突然有哭鬧聲,是姚芯兒懷抱著一個一歲左右大的孩子進來,他正前仰後合,似要掙脫姚芯兒的懷抱。瞧此情景,璃茉兒丟下桃木梳,忽得站起,而後快步過去接住孩子,那孩子果真不鬧了,做著鬼臉的璃茉兒笑得開懷。

  氣悶的姚芯兒一跺腳跪下為寧塵束發,寧塵忍著笑意言“我就覺得你溫柔可愛,隻是孩子小,感覺不到,或是你倆本就氣場不和”

  故意手上用了用力,姚芯兒氣惱言,“他就讓沫兒帶,奶娘姑子都拿他沒辦法,真是個纏人的家夥”

  “剛沫兒言叫他緹兒,我覺得行,莫不如就讓他跟了沫兒吧?”寧塵探問。

  寧塵沒有睜眼去瞧姚芯兒的神色,她手上頓了頓,而後依舊從容,良久,姚芯兒問“源後還空出來一間,莫不如讓沫兒搬過去?”

  寧塵聽言睜眼,抓住了姚芯兒正整理發梢的手,而後緩緩回過頭來瞧著身後一臉緊張的姚芯兒正襟言“一切你說了算,我隻是說說”

  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逃開了。

  武寧緹入府,是和皇甫惟明一樣,以義子身份入的府。之後不久,白梅巷將他的身世編造好送到寧塵案前時,寧塵也是吃了一驚。這孩子原是明安王府下莊一位姑子的兒子,生父也是府中馬奴,隻因被烈馬踢傷且勤懇辛勞才被安養去下莊了。現今這孩子編排的身份是當日偽造寧塵書信害寧塵入獄的那個黃三公的外孫,阿狸小妹黃思安的兒子。阿狸小妹是黃三公的第二女,大女兒早年間便死了,老來得女的黃三公對小妹甚是珍愛。不幸的是他們遇到了李叔克父子。強行將小妹納入房中後不久李叔克便厭倦了,而後小妹又被李利魯盯上了。五六年間,小妹曾懷過幾次孩子,但都沒活成,大概是那對禽獸父子不敢讓這個孩子存活於世吧。但李府老奴們早有傳聞,言小妹曾經有過一個男孩,被她放在溝渠中送了出去,那就是一年前左右的事。

  或許這就是天定,一切都太過巧合,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寧塵除了對李氏父子的憤恨外,當真有些相信了冥冥中這幾個字。當寧塵問起姚芯兒時,她說,起先她並沒有想到這個,是藍露檸來求她恩賜幾兩銀子去給小妹重新安葬時講起的。當寧塵問是否真有這個孩子時,姚芯兒點點頭,她言那孩子其實已經死了,是卡在涵洞裏沒飄出去。永遠困在那黑暗陰寒裏了。當寧塵問及是如何發現的,姚芯兒言,她叔父姚元景曾在都水監任職,多年前在南苑她叔父的園子,她幼弟不慎落入這涵渠便卡在涵洞裏了。也是那次姚元景提起南苑一些園子出於毛氏,他們大多會在涵洞留下阻隔,以防外入。由此姚芯兒才派人去察探了,而後果真找到了。最終他也將找到的孩子同小妹和三公一同安葬。

  草草吃了幾口,寧塵便準備去閬苑見唐先慎,剛出門,便撞到穿著男裝的若夢,“聽說與大兄和阿兄結拜的人來我們府了?”

  “對,昨日到的”

  “我想見見,倒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讓我兩位兄長都和他結拜”湊上來的武若夢一臉好奇言。

  兩人一同往東閬苑去,剛行不多遠,有小婢素悻自傾心樓方向過來,禮而後輕聲言“郎君,姑娘,娘子請郎君往樓中一趟”

  一臉不善的武若夢轉過頭去,寧塵也不理會,和藹言“好,若夢,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若夢本就對姚芯兒,樂果兒幾人不大歡喜,能夠和平相處寧塵便感欣慰了,她如此,寧塵全當她如小孩子家般不喜有人霸占她的哥哥。

  寧塵隨素悻往傾心樓,被“遺棄”的武若夢一跺腳,氣悶言“哼,誰願和你一起走啊,本娘子也不是找不到路”

  寧塵到傾心樓時,樂果兒正在暖房裏侍弄花草,“年初為了上林苑,花房損失很大,還好嗎?”

  “嗯,苗圃在,就等開春再植就好了,損失嘛,相對回報來說,算不得什麽”樂果兒放下手中的花草,起身言。

  “兩日不見可是想念我了?”

  “未見到三郎時,果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三郎,那三郎想果兒嗎?”

  淨完手的樂果兒瞧著寧塵問,寧塵有些懵,他察覺到了樂果兒那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原來,果兒也會吃醋啊”,寧塵開懷言。

  被寧塵點破的樂果兒放棄了,湊上前來搖著寧塵的臂膀言“我也給三郎生個小郎君好不好?”

  被她這樣嗔嗲變化弄得有些飄忽的寧塵忽然意識到什麽,“你都知道了?”

  點點頭,樂果兒拉著寧塵往幾案處行去,“昨日她出府後分了三輛馬車行,一路是佯裝的婢子嫿,一路是她自己,是為了讓三郎放棄的”

  “那還有一路呢?”寧塵焦急問,問出口,又怕樂果兒傷心換而溫柔言“看來你比我看得清”

  “還有一路往城外清水庵去了,那是她府中老仆出家的庵堂”樂果兒言。

  “清水庵,清水庵”嘀咕著,寧塵突然想到什麽,狐疑地望向樂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