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新生始,追名逐利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344
  寧塵深陷於一個個疑問裏,那是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他不想醒來,不想睜眼,他為自己的弱小,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羞愧。他逃避著,是怯懦的。

  每一句哭訴,每一眼悔恨哀傷似都在眼前,無需去看,無需去聽,就那樣清清楚楚,就那樣感同身受。寧塵似一個裝睡的孩童,做著自己的夢,瞧著那些忙忙碌碌的“大人們”,但有一顆心似被牽動,似看穿了一切。

  短短幾日,變幻無常。一切都似與自己有關,一切又都似與自己無關。能夠安然該歸功於誰,是獨闖監牢的雲玉溪?是深入虎穴的自己?是即時出手的李令月?是忠心睿智的馬六?是果敢機敏的月兒憐兒?是旁敲側擊的上官婉兒?是這件事相關的每一個人。

  太多的幫助,太多的巧合,寧塵不清楚再來一次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不清楚自己能做些什麽,能做成什麽,幾個庸才莽夫,一個破綻百出的計謀,便讓自己身陷囹圄。

  自我懷疑,自我拷問。

  並沒有答案。

  寧塵仿徨於一場場大夢裏,那裏有過往,有曾經,也有你我他,不著邊際。那裏他看到了一個少年,一個刀客,一個劊子手,一把刀,一滴殷紅的熱血。他彷徨著,他找不到前路,似雲煙,似風雨,夢過,毫無痕跡。

  曾經那個少年,他貪歡慕愛,他沉迷於溫柔鄉,深陷於愛恨糾葛間。他看不清,理不順,他不懂何為愛,何為情,他所求者,是萬千寵愛。直到,直到樂芙兒如星辰隕落,雲飛嫣如萬花凋零,少年不再了,他拿起了刀。

  那刀是複仇者的誓言,是少年蛻去的皮囊,誓要攪碎黑夜裏的蛛網,劈開深淵下的暗流。但破碎了,破碎的不是那刀,不是那誓言,而是那顆心,蛛網不是蛛網,它是鐵柵欄,暗流不是暗流,它是驚天巨浪。

  太過無力,是足以消磨一切的。有人說必須,有人說不得不,有人根本不在乎。但寧塵想問真的必須嗎?真的不得不嗎?鮮活的生命,真的不在乎嗎?

  破碎就在那一瞬間,毫不起眼。

  新生,是在破碎之後。少年不在,刀客已逝,劊子手登場了。

  寧塵這樣告訴自己。

  ……

  眼前白色紗帳,一個嫻靜的身影,杏黃裙,舉止輕柔。轉過身來,一張素麵,雖無樂氏姐妹那般國色,但可為“絕憐月殿好根荄,流入人間次第開。隻有君家雙種好,馨香曾達九天來”之句了。

  寧塵呆呆望著,並未開口,他知曉這是柳聖手,他也是第一次瞧見她的麵容。任由她擺弄著,針灸,擦藥,寧塵乖得像個孩子。

  當四目相對,柳聖手遲疑了一刻,而後繼續起她的動作。

  “謝謝”良久,寧塵言。

  “我並不知曉,救你是對是錯”女子言畢,起身離開了。

  夜,寧塵想起身走幾步。出門來,一人正呆呆坐於階前,寧塵邁步近前去。

  “同你陰陽合和,性命雙修的是她嗎?”柳問三問。

  寧塵朝她所望方向瞧去,一輪彎月掛於半空,下麵一個人兒傲然挺立,立於房脊飛簷上。風過,裙擺飄飄。這般姿態,隻有雲玉溪了,寧塵搖搖頭,緩緩言“不是”

  女子未起身,而是吹滅了身前的一盞琉璃燈言“如果愛恨都是一件奢侈的事,那生與死不過就是亮著與滅掉這麽簡單而已”

  寧塵不明其意,人已起身遠去。看著遠處呆立,與近處漸遠的背影,寧塵久久未動。

  一夜無夢,再次醒來是被吵醒的,不知是哭泣,是傾訴,還是無理取鬧,一個拳頭正飛往肩頭時已抓住,瞧見一張臉,豔豔牡丹。

  “你醒了?”

  “你在幹嘛?是哭了嗎?”

  “才沒有,我也是來瞧病的不可以嗎?”

  “你堂堂公主也需要親自登門?”

  癡楞無言,轉而強橫言“那你還不鬆手?”

  寧塵手上的力卸了去,漸漸那氣勢淩淩消散,變得柔軟,憔悴,溫柔言“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太平那雙眼,那神色,已陷入融化的邊緣。突然,掙脫了寧塵的手,起身,整理發冠妝容,然後頭也沒回往外去。

  “李令月,你是逃不掉的”寧塵言。

  踏出房門的人怔了一下,倉惶離去。

  ……

  第十日明安王府的馬車早早在四味齋前等候了,寧塵去後園藥房道別,此刻的柳問三又戴上了淺露,正忙著整理一馬車一馬車的藥材。這些都是各大府邸送來的,宮裏還送來了些,更有明安王府讓人快馬往遼西運來的。

  “多謝聖手相救,陽感懷難安”寧塵抱拳躬身言。

  “救你一命,可換百十條命,有何不為呢?又何必言謝”柳問三冷冰冰,望著那些藥材言。

  寧塵未再言謝,繼而告辭,轉身後又轉過來言“其實……你很美,何必吝嗇呢?”

  寧塵早已遠去,淺露下是一張淺笑的臉,那麽一瞬間,也是極難得了。

  自四味齋出來,還未見到家人就見到了槁項黃馘,滿是褶皺的一張老臉,“郡王福報綿長,老奴先行賀喜了”

  “林監安,陽大病未愈,卻不知喜從何來?”

  “一賀郡王除惡懲奸,逢凶化吉,二賀郡王枯木逢春,否極泰來,三賀郡王富貴功名,皇恩厚重”林監躬身言。

  寧塵抱拳還禮,而後近前問“可是要進宮覲見?”

  入宮,寧塵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切卻未朝著他準備的方向發展。上陽宮甘露殿裏,武承嗣,武三思都在,兩人似剛剛爭論完什麽,都氣呼呼的模樣。寧塵的到來讓兩人稍稍緩了下去。

  撫額的女皇聽到身旁小太監提醒,抬眼瞧了一眼寧塵,放下了手起身問“可大好了?”

  “回陛下,舊傷複發,已無礙了,吃藥調理便是”寧塵拱手回。

  “祈天憐,那般賊子竟如此惡毒,幸爾無恙,今體疾未愈,安心修養便是,天授軍便由慎安暫為統顧”女皇言畢,寧塵躬身答謝。

  而後女皇身旁女子起身站立,展開袖中一冊來,這女官打扮的女子豐腴飽滿,顯然也是地位極高的,寧塵很好奇上官婉兒為何不在。

  在上陽宮的浴日樓旁,一場旗鼓相當的蹴毬比賽到了中場休息時間,一旁伺立的宮娥端過案托,上陳素色汗巾和一盛著溫水的琺琅盞,女子取過汗巾拭了拭鼻尖脖頸的汗珠,又抿了一口白水,轉而對近前的一個宮娥言“怎麽樣?”

  “回姐姐,一早就送過去了,想來陛下已經瞧過了,這會子正見雲中王呢”宮娥答畢,那女子滿意得點點頭。

  又有一女子走近,她同樣的拭汗飲水,而後瞧了瞧身旁女子言“婉兒近日是有喜事?”

  “殿下才是喜上眉梢,婉兒不過喜殿下之所喜罷了”上官婉兒答。

  “安知我之所喜,不是卿來日之所憂”太平回道。

  上官婉兒躬身一禮言“婉兒不過坐看喜樂,他日亦不會入這喜樂迷局”

  太平放下琉璃盞走近來,挽起上官的手言“入局者往往不自知。我也是隨口之言,今日蹴毬,又何必管來日如何”

  比賽又開始了,似較量更甚上半場。

  甘露殿裏,女皇神色欣然,一掃之前的鬱悶,她起身將手中一份折子遞給武承嗣和武三思言“前有老太公索畫,今有武家郎討銀”

  武承嗣與武三思傳閱後,臉上也浮出喜色,武承嗣言“太宗盛世明君,方有索畫賜館之舉;今三郎向陛下索銀,自是陛下至聖至明的緣故”

  他們口中的索畫之事,寧塵曾聽月兒說過。那是太宗朝的舊事了。那時老太公得了陸探微的《竹林七賢圖》,後來太宗知曉此事,便命一個內官來借,畫借了去,但遲遲未還。不曾想,老太公竟上表索要,最後太宗還了畫,並賜一樓用於藏畫,那館名露神樓,在明安王府在西京長安的府邸內。

  要說這奏折之事,便是上官婉兒口中之事了。這折子是寧塵出事前便呈上去的,在上官婉兒處留置下來,今事了,這折子便恰到好處的出現在了女皇案頭。

  寧塵被武承嗣拍馬屁的功力驚著了,一旁武三思見了,毫不示弱,馬上言“千古多少帝王,如陛下這般聖明的,曠古難有了。陛下就是那女中堯舜……”

  話還未說完武三思便閉上了嘴,很顯然,他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寧塵也發現了這一點。女皇不喜人說她是女人,此刻的女皇神色已然暗了下來,寧塵趕忙上前一步言“倒弄得像臣來討賞似的,莫不如陛下把折子退給臣?”

  “哪來的潑皮,你當這折子說討回就討回的啊。你偌大的王府就沒有盈餘?我看該賜你個纖吝郡王當是”女皇言畢,眾人一陣歡笑。

  眾人笑畢,女皇示意,女官又站出來,高聲唱喝,起先女官高聲唱喝過一次,是因寧塵傷病在身,賞賜了五色藥石、寒食散、大藥、石蛙、海參、魚翅、熊掌、燕窩、鹿茸、人參等珍補之物。今又賞賜物五百段,金珠玉刻,銀壺瓷盞,粟穀牛馬等物,賞賜豐厚,可謂罕有。

  寧塵答謝再三,女皇神情歡愉,寧塵以為就此便止,女皇卻一揮衣袖,站於高階之上言“加封……”

  二字出口,女皇猶豫了。沉思一晌,女皇眼裏射出得意的神光言“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