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出牢獄,有苦難言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422
  清晨還和家人歡聚,午後便鋃鐺入獄,人生起落就是這般猝不及防。寧塵曾經想過會有這麽一天,還時常提醒自己,但卻未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更沒想到即使自己已有了心理準備,那一刻到來時還是會慌張,會癡傻,會難以平複。

  第一個到獄中探問的是豆盧欽望,第一次入獄時見到之人也是他,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處境,截然不同的兩種心境。再次有聲響傳來時,寧塵以為是豆盧老頭有話忘了說,但卻不是他,也是一個老者,是會稽山的貞溪道人。

  “是你?”

  “郎君很驚訝?”

  “確實沒想到,你來不會是助我度過此劫的吧”

  那人搖搖頭,背覆雙手麵露歡愉言“若郎君此劫都度不過,那我等又何必對郎君有所期待呢”

  寧塵也笑了,苦澀的笑,“那你是來討還那些贈禮的了?”

  “哈哈…郎君此刻還有心情和老朽打趣,倒也是好心境。我們自是不會相助,但老朽作為個人要送郎君幾句話”

  “哦?什麽話?”

  “道州刺史李仁褒亦是舊唐宗室,與忠國公同是高祖手足梁王李澄一脈,但兩家自上便因嫡庶恩寵積怨累恨,前番忠國公巡禦山南時曾在道州小住旬月。舉告道州刺史的是長史孫義詞,為河間孫氏之子,其人酒色財氣均嗜,是不折不扣的軟腰兒。前索元禮,郭霸、李仁敬相繼而死,那些靠舉告陷構攀上高位的,都惶惶難安,他們需要讓陛下覺得需要他們,他們需要有人成為他們的羔羊,顯然他們不會罷休”

  憤怒砸了一下欄杆,“多謝道人相告”,寧塵躬身一禮言。

  外間鎖鏈聲再次響起,兩人都沒有理會,貞溪道人繼續言“不過郎君也大可安心,此番郎君性命定是無礙的,頂多被幽禁終生”

  “哦?這?”寧塵聽他言語吃驚問。

  “午後那位已經進宮去了,至今未歸,她也已派人出城去了”言畢,又道了一句保重,然後貞溪道人便離去了,寧塵愣在了原地。

  良久,寧塵突然拳掌相擊,低歎一句“蠢女人…”

  二人所說的自是太平,起先貞溪道人的話寧塵還不甚明了,可當他想清楚時才發出這樣一聲感歎。想來李令月會為了保全自己,殺掉所有事關之人,讓線索斷了,無從對證。再和女皇言明兩人關係,哀求以保全自己。寧塵想著,心裏總不是滋味,但這一切都隻是兩人的猜想,到底如何誰又知道呢。

  此時的皇城宮牆內有一處院落裏燈還通明著,一人坐於幾前看著上麵擺著的一摞信劄默然垂淚。突然,外間有腳步聲,一個散發輕衫的人赤足進來,麵頰微染,眼眶濕潤,是剛沐浴的,“睡吧!”女子柔聲言。

  “你先睡吧,我要把這幾份折子分署一下,明日要呈上去”另一女子慌忙拭了淚漬,掩住信劄言。

  女子往床榻行去,忽然停止言“如若事不可為,我便魚死網破”

  另一女子默不作聲。這兩人,一是李令月,一是上官婉兒。

  此刻的李令月無比堅定,因為她是李令月,不是太平公主。這一幕和幾年前何其相似,那時獄中之人是自己的丈夫,他叫薛紹,他是自己愛過的第一個男人,是懵懂年紀的愛戀,是以為終其一生的愛戀。

  但是辜負,退讓,這份愛讓她變得冷酷,這份愛讓她頹然老去,當她醒過來時,當她找回曾今的自己時,那愛也沉沒了,戀也消散了。那一次為了丈夫,為了女兒,作為公主的她,去求母後,去求那個王國的最高統治者,但無濟於事,隻好認命,隻好保持公主該有的驕傲與尊貴。但如今不同,獄中的他不是自己的丈夫,卻是自己孩子的父親,他不似初戀那般美好,時時令人討厭,但他卻救活了自己,救活了自己的心。在他麵前,自己總是自然而然的成了李令月,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個能夠為了自己所想的,所愛的,樹起滿身刺的刺蝟,即使紮到無辜的人也在所不惜。

  李令月心中想著,她似做好了反抗的準備。

  待李令月睡去,上官婉兒再次草草翻閱幾本奏表,突見寧塵讓索要建武氏房邸花費的折子,呆呆瞧著,握筆久久未動,放下筆時,以將這本分歸另奏之類。一個精芒,突然想到什麽,上官婉兒再次取出那信劄來,再一本本翻閱,連一張紙也未錯過。

  ……

  牢房中的寧塵已然無法平靜,貞溪道人的到來確實讓寧塵感到意外,但對於他的做法,確在寧塵的意料之中。心緒如麻,寧塵隻願不牽連他人。

  這一日是天授二年九月十三日,或已過子時,是十四日的夤夜了,無論恁般時辰,這個黑夜都是難以平靜的,因為外間聲響再次傳來。

  沒有黑鬥篷,沒有獄卒開門,門是被一刀劈開的,一個身著白色錦裙,麵圍白色紗幔的人快步進來,玉腕一轉,牢門開了,那人行進來,已然起身的寧塵似活在夢裏。

  湊近些,寧塵在微燈下見到一雙眸,清澈冷傲,如遺世明珠,“是你?”

  身前人動了,寧塵沒看清她如何動的,但隻覺昏沉,搖晃欲倒時,被那人扶住,一個玉字哽在寧塵喉間。

  再次醒來時,先聞到的是香,感受到的是溫暖。香是果木之香,是幻化一切美好的果木之香;溫暖是壁壘萬丈般的溫暖,是讓人無論在何種險境裏也能安然入睡的溫暖。一匹信馬,兩個旅人,寧塵趴在那人背上,聞著她身上的香,感受著她的溫暖。

  猛的清醒,坐正的寧塵急忙問“這是哪?”

  “去安南的路上”一個平靜的聲音答道。

  “我……你幹了什麽?我怎麽出來了?”寧塵一臉懵。

  “我背你出來的”女子答。

  “我是問你是劫獄了嗎?”

  “我沒有殺他們,他們隻是暈了”

  “我……你……那你幹嘛打暈我?”

  “你肯自己走出來?”女子反問。

  此刻寧塵心中已抽自己無數個大嘴巴,“姐,親姐,姑奶奶,能不這樣嗎?這是劫獄啊,神都刑部大牢啊”

  “我知道,如若不是如此,午後便來了”女子依舊平靜答。

  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我服了,我的姑奶奶……我是說這樣多危險……算了對你來說也不一定危險。可是,你這樣不就坐實了我的罪名嗎?”

  女子不言語,寧塵環手上去,握住她那持韁的手,準備勒馬折返。女子未動卻言“往南去,先避開搜捕再折返北邊”

  “瞎胡鬧,我要回去啊,就這樣逃了會連累其他人的,恐怕府裏也不能幸免”寧塵堅定言。

  女子偏過頭來,斜視寧塵,那眼裏是怒意,似那怒意裏有一層慍色。在月光朦朧下,那怒反而不怒,是有情感的,不再那般冷傲,“與我何幹……”

  “我……玉溪,雲玉溪,雲姐姐,咱不鬧好不好。這可是關乎百十號人命啊,如若就此一走了之,固然性命得已保全,可我也會一輩子活在愧疚中,會一輩子難得歡樂的”寧塵緊緊環住她,怕她再次將自己打暈。

  偏過了頭,兩人對視良久,女子依舊一副寒霜似的臉,眼裏的神光卻見不到了,似有一層霧紗,不知是寧塵眼裏的,還是她的。寧塵很驚奇眼前的是不是雲玉溪,因為他總有一種錯覺,雲玉溪怎麽會回他的話,雲玉溪怎麽會這樣任由他懷抱著,雲玉溪怎麽會有寒冰融化的眼神。

  “鬆開”,女子一掙,偏過頭去,然後勒韁折返。

  一路上任憑寧塵說什麽她都再不言語了,問她別後生活,問她北方諸事是否安排妥當,問她莫家是否刁難尋釁。最後寧塵似聽了她的回答一般,都悻悻點頭。往城門方向去,約行了兩刻,寧塵突然又環抱上來勒韁言“有紙筆嗎?”

  跳馬下去,女子也跟著跳下,“此時獄卒定都醒來,監牢已鬧得天翻地覆了,這樣回去隻怕無濟於事了。我倒想到了一個好去處,還需寫兩封信,你幫我送一下,如此或可扳回這一局”

  女子未理會,寧塵四處摸索也無紙筆,才發現她言說帶自己逃亡四荒浪跡天涯,竟連一片衣縷都未帶,心中腹誹,口卻不敢言。寧塵解開扣帶,撕了一塊內襯衫子,再分為二,準備咬手,咬了咬竟沒破,這時一根修長的玉指遞了上來,上麵還有一點嫣紅。寧塵抬眼愧疚一笑,握住了那手準備書寫,月光皓然,恰見道旁一高石,寧塵拉著雲玉溪走了過去。

  很快兩份血書寫完了,一封寫予月兒和憐兒的,言“此劫凶險,若不可為,帶著風兒,安兒去新羅,勝德當會回護”,另一書是寫給李令月的,“興討莨苕園。若不得安泰,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兒子”

  寫完寧塵躊躇再三方直起腰來,見指上鮮紅一滴,允了去,被一雙怒目凝視,鬆開了口,鬆開了手。

  莨苕園在城外三裏處,在一色園子中,左近有醉偲園,習旎坊等其他達官顯貴的別苑園林。地處城外,管束鬆淡,又是諸多世宦的聚集地,所以這裏時常夜半笙歌,所以這裏時常酒肉達旦。

  兩人隱了行藏,一路到了莨苕園東牆根下,“你去送信吧,千萬送到她們手上”,雲玉溪未動,隻是抬眉示意然後先進去了,兩人便一前一後躍進園中。果然守衛很多,防範很嚴密,還好有雲玉溪在,幾次險些被發現,都被她化解了。

  到了一處幽靜的院子,寧塵言“好了,我就在這了,你去吧,千萬小心”,雲玉溪沒有言語,轉身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