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退，寧塵被單獨留了下來。這雖是寧塵已經想到的，但還是心突突亂跳。異樣的目光看過來，有幸災樂禍，有擔憂祝福，但寧塵都視而不見，唯有姚崇輕輕點頭時，寧塵回以寬慰。

  都退了下去，女皇往流杯殿去，寧塵緊跟其後。對於接下來可能被懲處的情況，寧塵大致想了三種，一是南去假公濟私，二是影氏與自己的關係，三是雲夢之事。但不知是哪一個。

  流杯殿的雅閣裏，女皇已經換了常服，她正坐於孔雀座前的幾案旁，揚眉見到伺立殿中的寧塵道“進前來”

  此時她的身後一個宮娥搖著蒲扇，另一旁是跪坐的上官婉兒，正拂袖研墨。到了近前，寧塵深深一拜，“皇上”

  “聽說你去了趟洪州？”女皇在奮筆疾書，頭也不抬的問。

  寧塵懸著的心稍微放了放，緩緩答“回陛下，臣確是去了一趟洪州，一是仰慕洪都景致，二是聽聞滕王閣齊聚南北良才，便想著去替陛下瞧一瞧”

  “哦？可瞧出了什麽？”

  “瞧出了我大周人才濟濟，瞧出了陛下治下國運昌隆”

  抬眼睨了一眼寧塵，女皇繼續言，“朕怎麽聽說你去滕王閣是為了一女子，還欲娶她？”

  寧塵不由握緊了拳頭，開口便答“臣確實為了一個女子攪了劉都督的宴會，確說過要娶她。若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住，豈不是丟了臣的臉，丟了這姓氏的臉，丟了陛下的……”

  一道寒芒射過來，寧塵立馬閉了嘴。而後放下筆抬眼的女皇笑了，是來者不善的笑，“婉兒”，叫了一聲上官婉兒，使了一個眼色，上官婉兒便拿起幾案上的幾疊折子一步步行來，在寧塵身前站定，未出一言，卻在張口，寧塵瞧那口型，似是影氏二字，待寧塵接過奏章後，上官擔憂地望了寧塵一眼，便轉身回到女皇身邊。

  “瞧瞧吧”，寧塵草草翻閱，皆是各地報上來的鹽禍，寧塵已然明了便合上奏章，然後躬身道“臣有罪，請陛下治臣之罪”

  “哦？你有什麽罪，給朕說說”依舊是那樣的笑容。

  “臣之罪有三，感念皇恩，悉知鹽業匱乏，貧瘠之地百姓無鹽可吃，便想出了新鹽製法，卻沒有呈報陛下，此罪一也。私自開設鹽場，將所得食鹽轉賣南北，從中獲利，卻未惠及朝廷，更是身為皇族，卻與民爭利，此罪二也。衝擊了傳統鹽市，卻未加以監管，在新鹽兜售之前未考慮全麵，導致了多地因鹽生亂，有違陛下聖治，此罪三也”

  “這麽說，你承認那些鹽場，那些產業都是你的了？”

  寧塵點點頭，坦然道“嗯，江淮一帶七成鹽場為臣持有”

  “嘿，你倒是老實，那你說說朕該怎麽罰你？”女皇起身言。

  寧塵上前一步，躬身言“陛下不該罰我”

  “哦？好，你若說不出個理由來，朕便加倍罰你了”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罰臣也是無濟於事了，當務之急是找到一個妥善的辦法解決這件事，臣能為陛下分憂，既然憂慮可解，便沒有必要罰我”

  “哈…哈哈……婉兒你聽到沒，還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和朕說話”女皇行了兩步，一揮衣袖，又坐了下去。

  “郡王這般自信，定是已有了解決辦法，不妨說出來，看和陛下所思的有無異同”上官婉兒正直身子微笑言。

  “如今亂象，皆源於新鹽流通量大，源出多地，出於多家，流往之地遍及南北，又無監管，便生混亂。如果朝廷推出新鹽製，不但可以消弭亂象，還能增加賦稅，控製鹽業命脈”

  “新鹽製？”女皇來了興趣，寧塵便自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前行兩步遞到上官婉兒手中道“對，新鹽製。效古之舊製，朝廷隻需設立一個衙門，他們負責自鹽場以一定的價格收購鹽場產的鹽，再將這些鹽轉運四海，將它們賣到鹽商手中，並監管他們售賣。如此便不會有人敢劫官家運鹽船，鹽場與鹽商也不會隨意抬高鹽價，如此，朝廷可以從中賺取差價，還能牢牢抓住這條命脈”

  此時在女皇的案頭已展開了長長的奏章，她正專心閱覽著。回過眼，瞧見一旁上官婉兒的神情也舒展好多，寧塵也覺得輕鬆了些。這奏章是寧江竹代寧塵寫的，自那日談及，他便一直在準備這個東西，之後又探討了幾次，方有了這個。在龍門驛分別時，這奏本才到寧塵手中，卻想不到馬上就能用上。

  良久，女皇問“將他們放在地部？”

  “臣想，此新製一出，天下賦稅三分到七分會出自這裏，若單獨設立一個衙門，恐難以監管”

  “嗯”，合上奏章的女皇又凝思良久。

  寧塵瞧這模樣，自己當無事了，便放下心來，心情也舒暢不少。良久，一個聲音起“雲夢園的景致如何？”

  聽到這句，寧塵的心再次墜入深淵。癡楞無言，當女皇抬眼瞧過來時，寧塵便一躬身言“聽說那生了大火，燒了個幹淨，便什麽也沒見到”

  “哦？是嗎？朕怎麽聽說那兒鬧鬼，三郎小心莫要沾染了邪祟，用不用朕讓人替三郎瞧瞧”

  “多謝陛下，三界神冥之事也逃不過陛下法眼，臣隻一時起了憐憫之心，卻不想沾染了邪祟，不勞陛下了，臣自會處理幹淨，小鬼難纏，莫要沾染陛下才是”

  “好，朕記得安州孟仲英是三郎的表親吧？”

  “對，表伯父為人庸平，謹小慎微，他一定會感念陛下恩德”寧塵再次躬身。

  “好，你去吧”寧塵再拜，轉身準備離去，就聽得“這次南行，三郎也是有功勞的，三日後你再入宮，朕再封賞於你”

  寧塵轉身拜謝，便匆匆離去了。出了殿門，風拂過，寧塵方覺汗透了衣袍。於是快步出了宮門，跨馬往府中奔去。

  入府，全家早已聚集前廳，看來他們也知曉寧塵被單獨留下的事，未見到武淩，眾人上前問詢，寧塵皆回以無甚要緊，又以自己攪了都督宴會，，方，被叫去斥責應付過去了。當問及武淩時，眾人言他去姚府見姚公了。

  寧塵寬慰眾人，而後眾人散去，他便獨自往擒雲軒去了，雨昔等都覺察出寧塵有事，但都未去打擾他。午膳，璃茉兒送去書房，至夜，寧塵讓侍候小婢叫來謝小狸。

  “府中情況如何？”

  “沒有動靜，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嗯，這幾個月千金公主多次設宴，邀了府中娘子參加，她也去了”

  寧塵沉思一下，言“是有異常嗎？”

  謝小狸緩緩搖頭，言“異常倒沒有，隻不過她似乎……”

  “似乎怎麽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兩人都沉默了，兩人都欲開口時，謝小狸謙讓，寧塵言“告訴府中女眷，就說我說的，這幾日誰都不許出府”

  “三郎，可是出了什麽事？”一個聲音響起，是踏腳進來的武淩。

  “兄長去姚府就是打聽我出了什麽事的吧？”

  武淩徑直過來，謝小狸準備起身讓座，武淩做了手勢，她便往裏讓了讓，武淩靠著她坐下言“確是，但姚公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

  寧塵喝了一口麵前的白水言“馬六可回來了？”

  “沒有，隻托人帶回一封給娘子的信”謝小狸立刻言。

  “他此時就在城中。此次南行，恰好路過雲夢……”之後寧塵便將自己南行之事講了出來，其實自回到府中，寧塵一直都在想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和女皇的對話，很明顯她已經知道寧塵從雲夢救了人，而且威脅寧塵殺掉他們，所以他才言自行處理，而提到孟仲英，亦是提醒寧塵告誡孟仲英管好自己的嘴。

  獲悉來龍去脈的武淩和謝小狸都沉默了，良久，武淩問“那他們現在在哪？”

  “為了保險起見，我讓他們潛入城，沒有回府，而是去了星月小築”寧塵答。

  “人必是要保下來的，但怎麽逃過內衛耳目，怎麽讓他們以為我們已經處理了，是一個難題”

  再次陷入沉默，寧塵言“現在我們都被盯得死死的，一旦有任何動作，定難逃他們的眼，而且隻有三天時間了”

  “而且消息是怎麽走漏的，他們隻知道三郎救下了人，知不知道長相，這些我們也不知曉”謝小狸補充道。

  “雲夢縣衙的人都死了，知道這件事的人就隻剩飛鷹旅的軍士了。而大部分人所知的是，馬六是被我派去帶著老太公生前最喜歡的南地雲糕，往太原祭拜。而知道他帶著人走的並不多，應該是他們中有內衛耳目。而看押啞姑二人的是湯閱幾人，馬六回洛陽又隻有芯兒知道，她也將星月小築換過妥帖的人了，所以他們應該不知啞姑二人的麵容”

  “如此，其實不難”謝小狸言。

  “哦？小狸可是有了良策？”武淩偏過頭問。

  “別忘了，本娘子是做什麽的”

  寧塵可一點都不耐煩，催促道“快說啦！都知道你厲害”

  “李代桃僵”

  “那怎麽逃得過內衛的眼睛？”寧塵問。

  “他們沒有看到過麵容，便隻能通過特征判斷，如此更簡單了不是？”

  “快，具體說說……”

  三人一番商量，深夜方散。寧塵獨自往後園去，站在那個躊躇的路口，良久不動，正欲邁步前行，身後一個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