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南行歸,安好勿念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381
  任何美好的幻夢都有醒來的時候,我選擇沉寂,沉寂在自己編織的夢裏,夢裏有朝陽,它明媚燦爛,夢裏有歡笑,它帶來幸福與美妙。我自我陶醉,我深陷其中,我用最後的清醒喚醒我心底最深處的一絲清明,讓它告訴自己,告訴自己這不是夢。

  明安王府的待君源,兩人對坐,是柳綠花紅,是沉默無言。她們眼前有一副畫像,上麵畫著一個身著雪青色長裙的及笄少女,“已經確定了嗎?”

  “應該是了,水管事已經找了這麽多年了,他最清楚不過,應當無錯”

  女子顯得很平靜,“既然有了線索,那就接著找吧”

  對坐女子往坐榻外挪了挪道“可是你……”

  “該來的總會來,想要躲,興許來得更快。即是老祖宗的遺誌,我們當遵從。至於今後怎樣,一切由三郎定奪”女子言畢,對坐女子起身,但似身子不適有些踉蹌。

  對麵女子瞧見忙起身來扶,二人緊握雙手,體弱女子道“難得你這樣,三郎會有考慮的”

  “多謝姐姐趕來告知”女子躬身一禮。

  “既為妯娌,便是一家人,何須客套,況我們都是女人,我……”女子微笑言,話未必,老遠一個聲音傳來,“娘子,娘子,郎君有消息了”

  “慌慌張張成什麽樣子”,一個碎花裙的小婢跑進來言。

  “無妨!是三郎來消息,自然是欣喜的,我這就回去,不用送了,快看看三郎傳來了什麽消息吧”

  這舉止恭良的女子就是李霓俜,而同她互稱姐妹的女子自然是姚芯兒。

  一盞茶後,女子立於落窗前,瞧著園中景,身後幾案上擺著一個用幔子圍起的籠子,旁邊展開一張紙,上書四個大字,“安好勿念”

  “他就說了這三個字?再沒說別的了?”

  “回娘子,是的,郎君把小的叫進去後,就說了這三個字便出門去了”

  “那之前呢?”

  “之前郎君就問了一句,公主婚期還有幾日”

  沉吟一聲,姚芯兒言“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言畢,又高聲言“茉兒,賞司其衛長和南歸衛卒們”

  此刻的姚芯兒有些迷茫,就似眼前有一層紗,阻隔不了視線,卻遮蔽了心。她不清楚寧塵的意思,這東西,這信,到底是給自己的,還是給她的。她很希望那是給自己的,但她卻沒有自信,她甚至不敢去觸碰它們,因為她怕自己會真的以為那是給自己的。

  叫來管事蘇四,交代幾句,待他離去,姚芯兒再也忍不住,落窗閉門,似要隔絕塵囂,似要遠離這醉人的懷想,似要撲殺心頭生起的不安的情緒。這一夜,注定難眠。

  明國公府待君源的寂靜,襯得公主府新晟樓更加喧鬧。當李令月聽到婢子嫿所稟時,心似被紮了一下,隱隱的痛,但那錐心之刺也帶走了她心頭的紗,似那蓋頭一般。

  當一頁紙,一個籠子擺在她麵前時,她有些恍惚,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在逃避,而逃避的又是什麽呢?她很欣喜,四個字“安好勿念”,就似訴說,輕言訴說,依舊那麽溫柔。她又很失望,她期盼的沒有發生,但這不是自己最不願看到的嗎?她恍惚了,恍惚在各種情緒裏,恍惚在自己複雜的心境裏。

  她坐下來,小心翼翼的拉起幾案上籠子的圍幔,一隻花冠鸚鵡出現在眼前,很特別,很美。那鸚鵡盯著她,她盯著鸚鵡,她似再次陷入自我心緒裏,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蠢女人,李令月你個蠢女人”

  李令月有些懵,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弄懵了。而後再一聲響起,“蠢女人,李令月你個蠢女人”

  一拍幾案,“你才蠢女人”

  “對,蠢女人”那聲音回道。

  “混蛋,你才蠢,你才蠢女人”李令月坐直身子,立刻反駁道。

  “對,蠢女人”,那聲音依舊,但語調平和好多。

  氣鼓鼓,還欲開口,卻停了下來。良久,噗嗤一笑,繼而再次陷入沉默。這一笑很甜美,是發自內心的笑,這一笑勝似百花綻放,醉盡千古英雄。

  “令月,令月,令月……”一聲聲呼喚,似一湧湧地脈熔岩,融化著一顆心,一顆已經準備凝固了的心。

  醉了美人,落了女兒淚。

  為什麽那麽多人貪生,是因為生之美妙,它的美妙在於它的無數可能,這些可能拚湊組合,便成了生活,你當下的生活。寧塵因為鬱悶與悵然,隻書下四個字,隻撂下一句;武司其因為謹小慎微,因為不明其意,便都帶了回去;姚芯兒因為放過了微末,放過了蛛絲馬跡,便自卑的將它們送去了她認為該去的地方,便有了如今,便救活了一顆跳動的心。

  滿含笑意的淚是灼熱的,它可以溫暖寒涼的夜,撲滅雕鏤祝福的紅燭。當李令月深陷於過往點滴,深陷於當下短暫的美好,深陷於自己的心境裏時,一個聲音打破了這難得的美好,“主子,駙馬他在門外”

  沒有回答,伸出塗著蔻丹的纖指逗弄那美麗的鸚鵡,如自己一般美麗。

  “駙馬他醉了,他要闖進來”那聲音又響起,這時外麵的吵鬧聲愈發大了,一個男人的嘶吼,是那般無禮,那般令人生厭“太平,太平,你不能如此,我是你丈夫,是你,是你們選出來的丈夫……”

  “駙馬醉了,讓他去淌春湖醒醒酒……”,李令月開口了,隨意的說著,身後佇立的婢子嫿未動,“這……”

  待了片刻,沒有回答,嫿便去了。

  兩次新婚夜,兩次獨守空房,第一次是滿懷期待,但被無視,被無情的丟棄。第二次滿懷怨恨,選擇無視,無視他,無視那個眼中什麽都不是的丈夫。或許這便是尊貴的代價,或許心中的期盼成真了呢,那又會如何,他會不會也是這麽無情,會不會也令人討厭。

  ……

  接下來的日子,寧塵找到一件事做,那就是記錄下南行發生的點點滴滴,倒不是為了出書,寫個自傳什麽的,而是為了一個承諾,為了一個人。是上官婉兒,是那個帶她去看遍山河的承諾,此次南行,可不就是看山河,享日月了嘛。對上官婉兒,寧塵有敬佩,敬佩其才學,敬佩其德行,有感激,感激她對自己的幫助,感激她當一個聽眾,一個自己毫無顧忌訴說的聽眾。寧塵明知道自己這樣做並不安全,但他依舊無話不談,依舊將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境遇都寫於紙上,都訴說給那個孤獨的人。這信任源於何,寧塵也不知。

  龍門驛,三軍匯合,整頓列隊,披甲揚旌。寧塵自然得加入這浩大的使團隊伍,安然和潼兒便先行回府了。這次南行在寧塵心中隻有兩件事是值得他發自肺腑高興的,一是探望闌兒,二是找回了那個小老虎潼兒。自竹蘆夜火後潼兒似一夜長大,她的憂傷,她的成熟時常讓寧塵心尖酸楚,但這些時日下來,她又回來了,成了那個讓人“害怕”的小老虎,成了那個擁有歡顏的潼兒娘子。

  九月初二,南行迎接使團自定鼎門入神都洛陽,浩大恢宏的使團由天授軍戍衛,氣勢磅礴,幾十輛青油纁,朱裏通幰,朱絲絡網的偏幰牛車,內坐皆是高僧大德,神秀坐於最前的大車內,前半部帷幔遮蔽,餘則為空,上有頂棚立柱,幾盡奢華。

  寬大的定鼎門大道旁跪滿了合十告禮的百姓,大師們則是盤坐車上低頭禱告。這副盛大的景象,寧塵還是第一次見,卻有幾分震撼。天授親軍與車隊行於端門前便止步了,有司禮喝,天子敕命,由禦仗迎神秀大師入萬象神宮,由姚崇伴駕禦輦,寧塵與武嗣宗,武攸緒行於後,其後一眾高僧。

  過則天門,於萬象神宮前下輦,登步上行,紅綢鋪就,百官整齊列於旁。至殿前,就見一身著袞服之人昂然立於前,“天子跪禮”,有侍著高聲喝。百官倏而跪拜,有司禮高喝,再傳至宮牆內外,王公士庶無不禮謁拜伏。恢宏浩大,無與倫比,寧塵竟有些癡傻,被身前的姚崇拽了拽,忙跪倒下去,跪字回蕩,寧塵似一個無知的孩童,對這一切都太吃驚,有些濛然。

  殿中求教,女皇問“大師所弘法之長,是誰家的宗旨?”

  神秀平靜答“貧僧是秉乘的東山法門”

  “東山法門所據何種經典?”

  “《文殊般若經》一行三昧”

  ……

  而後兩人一問一答探討佛法,而寧塵呢,立於眾官之中,也隻能隱約聽到。過了一個時辰弘法問禪才算結束,接下來便是封賞了,先是封賞高僧大德,神秀大師自然是國師,其餘僧眾皆有封賜,光這一名目頭銜都念了一炷香時間。之後一眾僧侶被安排在了天宮寺,自有安排好的官吏等奉著他們離去,去操辦這些。

  然後便是一道禮佛敬佛的大詔令,由上官婉兒擬詔,傳達海內。接下來是南行使團封賞的時候了,自姚崇到每一個天授軍士皆有犒賞,但寧塵卻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沒有聽到武陽二字,他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但姚崇回頭時那疑惑的神情告訴寧塵,他沒有聽錯,確實沒有。

  寧塵不明白,所有人都被封賞,唯獨自己沒有。他隱隱不安起來,南行確實發生了很多事,難道女皇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難道自己要被處罰,有危險了。旨意還在宣讀,寧塵疑惑抬眼間,瞧見了一雙眼,一雙擔憂的眼,那是站在龍案左近的上官婉兒的眼。

  寧塵心一沉,不覺砰砰跳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