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潼兒在小院裏膩了一日，待黃昏時分湯閱匆匆來了，寧塵便隨他去了他們幾人的居處福順樓。原來是四寶回來了，他是寧塵派去保護豆盧安然的，“一路可還順利？豆盧娘子人呢？”

  “回郎君，還算順遂。我和衛長一路追趕至南陀山腳下才截到豆盧娘子，之後陪她上山，她拜訪幾個道觀，之後又輾轉江東多地，方折返。我們到洪州時打聽到郎君已經離開往彭澤去了，衛長便命我一路探訪，並留下提信。我便一路尋了過來，我想不日他們便能趕到吧”滿臉風塵的四寶言。

  “哦，她去那麽多道觀做什麽？你們知曉嗎？”

  “這個不知，豆盧娘子似是在找什麽人，還是在打聽什麽事，在南陀山時，娘子和靜雲觀的至元道長，清風觀的至真道長求道了的，好像有所得”

  “哦哦，她還真是去求道的啊”寧塵在那小聲嘀咕著。

  安排四寶休息，寧塵準備起身回去的時候，又有人來，是武嗣宗，他來是帶著大禮來的，兩箱珍寶和四個女婢，都是姿容姣好的。他的來意很簡單，就是來感謝寧塵的，是因為永寧的事。其實為武氏族人找富庶之所的事女皇是知曉的，但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確是她不願看到的，責罰是免不了的，好在妥善處理了，與幾氏的關係得到緩和，把武氏族人安置妥當，這些無疑讓武嗣宗減輕了懲罰。所以他來感謝寧塵，感謝寧塵及時出手相助，為他這個族叔。

  寧塵救他自然不是真心，但禮還是得收，不收白不收，在安置武氏上，可是花了大把的銀子，此時寧塵想想還覺得心疼。至於那婢子，好像正應了昨夜潼兒的歌謠，寧塵想想那小老虎立馬打消了想法，轉手便把四個小婢轉贈薛稷和寧江竹一人兩個，其實若不是在行軍中，寧塵可能就轉贈身旁的湯閱了。若問為什麽不放了她們，她們是奴婢，無安身立命之所，這般放了她們便和丟棄無異了。而薛稷和寧江竹二人是才學之士，至少能讓她們果腹。

  這是行軍途中，武嗣宗哪來的那麽多珍寶，自然是在所途官吏那搜刮來的，寧塵知道這些是因為，他也時常收到這樣的禮物，寧塵皆是拒收的，並不是他有多麽清廉，而是他認為受禮也要有個正當理由，否則先受禮，人家再請托，便不好拒絕了。這便是他隻受自己想受的禮。

  寧塵回到小院遲遲沒有提及，直到兩人臥榻淺眠之際，寧塵才提及豆盧安然回來的消息。而潼兒呢，隻淡淡哦了一聲。

  第二日又是閑適的，沒有人打擾，沒有討厭的恩仇，小院裏充斥著的，是歡語嗔言。

  第三日天還未亮，小院的門就被湯閱敲開了，是玉泉寺來人請寧塵過去。寧塵便急忙穿戴好，往當陽山而去。到了山門前，天之盡頭才吐出晝光，“誰找我？”寧塵問前來報信的軍士。

  “是神秀上座”

  “嗯？”寧塵心想，大師不會是想反悔吧，心便忐忑起來。

  到了寺中，有小沙彌引著，往後山方向去，竟是繞到那條小道上，就是那個把寧塵挫敗了兩次的小道，通往茅屋田園的小道。

  到達茅屋時天放大亮，初陽也要冒出了頭。未進第一間茅屋，也未進第二間，而是直接到了第三間，引著寧塵進去，小沙彌便退下了。

  未仔細看便往裏去，到近前，寧塵瞧見也是一個大字，但這個字是持字。一個蒲團上盤膝坐著神秀大師，他已閉目坐禪，旁邊還有一個蒲團，看樣子就是給自己準備的，寧塵想著便也過去坐了下來。

  “今日居士隨貧僧修這一日禪，明日貧僧便隨居士往北去，居士覺得如何？”

  寧塵自然求之不得，滿口答應。

  然後大師便閉目入定了。寧塵呢，一臉喜悅，哪還靜得下心來。

  兩個時辰後，寧塵已經睡了一覺了，此時發覺腳已經麻了，身子也難受起來，剛想起身，就聽大師問“可有所悟？”

  “無所悟”寧塵幹脆答。

  “旁邊那茅舍住的是貧僧的弟子，法號恕人，寬恕他人，寬恕造下生離業，寬恕創下念思苦，寬恕行製流離罪的人，寬恕一切能夠寬恕的人”

  寧塵未言，在思慮著大師的話，又聽得“再行去，住著的亦是貧僧的弟子，法號恕己，饒恕自己的罪業，饒恕自己的貪嗔癡三毒苦”

  沉思半晌，寧塵開口問“恕己，恕人，恕己方能恕人，恕人又何嚐不是恕己。別人的罪業何必要攪擾自己的安寧，自己的錯誤，即使日日自罰，也是洗脫不了的，這便是禪意嗎？”

  “居士認為它是，那便是，禪意就在你我之間，就在坐臥行走間。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一切因緣，亦是禪意。即是同修一日禪，便入禪門，今日便賜禪子一法號，持心，持慈悲心，悲憫蒼生；持寬恕心，恕人恕己；持順世心，正行正道；持果報心，善惡終了；持平等心，無有作處；持奉化心，殺身成仁；持惡世心，普度眾生；持清淨心，萬法皆空”

  “持心，持本真心，心隨心意”寧塵悠悠道。

  “此便是禪”大師麵露喜色，合掌一禮道。

  待得日落寧塵方出了茅屋，坐禪一日，寧塵再也不想聽到這禪之一字了。不但腿麻手麻渾身疼，而且饑渴交加，他由衷的佩服那些修禪的高僧，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呢！

  一路行去，總有沙彌和尚對他行禮，師叔，師祖，各種稱呼聽得寧塵頭皮發麻，總有種不清心寡欲就是罪業的感覺。是以寧塵是逃出玉泉寺的。

  莫名其妙成了神秀上座點化的方外弟子，寧塵很是苦惱，這苦惱源於此後見了和尚就要端行施禮，見了大德高僧就要裝模作樣。還得在紅塵世俗裏規限言行，還得多麵對這麽多大和尚，這得多麽難受。

  逃也似的寧塵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火坑。回到小院，剛剛推門進去，就聞得一陣爽朗的笑聲，而後就聽得“哥哥回來了，還不去迎迎，嘻嘻……”

  “倒是他不見迎迎我，我可是為了他奔波勞苦，怎麽也得感謝我一下吧”

  “那你想他怎麽感謝啊？”

  寧塵已進房中，聲音是從裏間傳出的，往裏間去，又有安然的聲音傳來“不說以身相許吧，當牛做馬自是不能少的……”

  轉進去，就見兩人對坐坐幾上，擺弄著手上的活計，閑談著。豆盧安然身著一身翠色薄衫，散發於肩，還是濕漉漉的，看樣子剛剛沐浴過，一股花香迎麵撲來，沁心入脾。瞧見寧塵進來，二人皆未起身，安然隻拘謹點點頭，就聽得潼兒道“聽見了？安然說了讓哥哥當牛做馬呢，哥哥可願意？”

  送命題，寧塵自然不會直接答，“不是還有以身相許可得選嘛”說完，寧塵便往坐幾處行，二人瞧見寧塵過來，都往裏讓了讓，這……

  寧塵愣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先去換身袍服先”，再次逃了。

  在湯閱等處吃了東西，換了一身幹淨的袍子再回到小院的寧塵，就見潼兒的房已經暗了，房門閉著，裏麵有聲音隱約傳來，寧塵謹慎的敲了敲，就聽得“哥哥，我和安然已經歇下了，我們好久沒見了，有很多閨話要談，明兒你們不用等我們，我們醒後，自會追上的”

  “哦，那你們也早些歇息”說完，寧塵就往對間去，這一夜寧塵睡得很不踏實，他知道這二人喜歡爭較，真怕她們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顯然寧塵多慮了。

  第二日一早寧塵就忙碌起來了，使團出發，有許多的事情要安排處理，隨著神秀上座的同意，很多原本不同意的高僧也改了主意，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改變，這也讓使團眾官吏忙活的不可開交。

  玉泉寺由普寂禪師代師統其僧眾，神秀上座入神都不但帶了他的侍者，還將元一、誌誠大師也帶在身邊。由此更提高了使團的規格。直到巳時使團才自玉泉寺浩浩蕩蕩出發往北行，由江陵直取襄陽，經南陽，過汝水到神都洛陽。

  寧塵忙前忙後也顧不得潼兒和安然了，他二人都有武藝，又擅騎射，該是無礙的。由武嗣宗統帥飛豹旅行於前，為使團開路，安排營宿，由姚崇和武攸緒率飛虎旅奉迎使團，而寧塵就押後了。這倒是輕鬆，正是他想要的。也懶得去搶這些，即使回朝後算起功勞來，殿後的最小。

  寧塵坐於馬上，緩緩而行，身旁一人絮絮言“佛門三藏以修多羅即經藏，錄佛陀教說之要義，以毗奈耶即律藏，錄佛陀所製定的律儀，以阿毗達磨即論藏，參行佛典或疏議經義，以決擇諸法性相。十二部經修多羅、祇夜，伽羅那，伽陀，優陀那，尼陀那，阿波陀那，伊帝目多伽，闍陀伽，毗佛略，阿浮陀達摩，優波提舍，以十二類佛經，記傳佛門教義於天下。但三藏十二部經歸咎正法之路，無非漸參和頓悟”

  這人是誰？便是樊客祠，是寧塵讓湯閱去使團中把他揪過來的，這樣做原因是寧塵身旁還有一人，是處寂大師，此刻他就在馬車上盤膝坐定。他來找寧塵是因為寧塵入了禪門，他是來找寧塵辯禪的。

  這便是寧塵最頭疼的事了，他現在頭都快炸了，隻想早點擺脫這難纏的大和尚。此刻他的辯題是，漸頓何為禪宗本源？這是他去過曹溪後又來玉泉的目的。

  此刻的寧塵心裏隻有一句話：佛啊，你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