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折楊柳,醉定終生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368
  恰坐定,就瞧十數青衣婢子抱長頸壺上來,而後往那青銅巨器裏傾倒,有酒香飄來,就此時,又有小廝打開障子門,旁邊竟又現一廳來,是女客廳,布置和這邊相同,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女子們也就坐了。

  角門來去的小廝婢子絡繹不絕,不多時巨型酒器被注滿酒,器口高出幾案尺餘,酒平器口。正中幾案上擺滿了珍饈美饌,寧塵身前的幾案也擺著四道菜,一壺酒,如此饕餮盛宴和神都比竟有過之無不及。

  開宴未幾,瞧眾人都入了酒性,並無不妥,寧塵也開始飲酒。正中方幾圍坐一圈青衣小婢,她們為眾賓主打酒,添菜,忙碌其間。轉頭往女客那邊瞧去,很快便在眾女中瞧見了闌兒,見寧塵瞧過來,她甜蜜一笑。

  左右坐著兩個青袍書生,寧塵便攀談起來,兩人一人姓薛名稷,字嗣通,蒲州汾陰人。另一人為滑州靈昌崔日用,崔日用是劉氏門生,這稍年長的薛稷是自南海探友後趕往神都參加秋闈的。

  酒半酣,幾輪酒令過,寧塵皆勉強應付過去,待劉思禮歡飲過,臉上現出疲憊,寧塵想這宴會已過半了,心思正轉動著,靠近主位不遠的李畢起身言“今日雅興,豈能無詩,豈能無歌相喝!諸位良才,誰願興個端頭?”

  巡視一圈,無人應聲,待回身時,就瞧李畢對身旁的歐陽九路使了個眼色,歐陽九路跪起,猛的一拍身前幾案,四座皆靜了下來,然後就聽拍打幾案的節奏起,“垂柳拂妝台,葳蕤葉半開。年華枝上見,邊思曲中來。嫩色宜新雨,輕花伴落梅。朝朝倦攀折,征戍幾時回”,鏗鏘高亢,以幾為缶,以蒲為馬,歌聲婉轉低回,詩句似憂似怨。

  一曲畢,眾人稱讚聲起,寧塵也覺這歐陽瑾確有才華,還在心中感歎,就聞又有人拍案應喝,這樣一顯才華的重要時刻自然有人搶著去,寧塵卻無甚興趣。原本以為過半的宴會看樣子不會太早結束了,寧塵趁著大家喝詩品評,便抽身往外行去。

  原本是想用如廁這個借口,好好遊覽這聞名千古的滕王閣,剛行不多遠,就聽身後有動靜,原來是跟出來的宇文伽,兩人像模像樣的招呼後,一同往高掛溷軒匾額處行去。

  寧塵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一個大男人躲在廁所裏秘密議事,捂鼻的寧塵言“剛剛宇文兄反應很快,看樣子算是蒙混過去了,倒是這麽著急追出來可是有急事?”

  “險些漏了少將軍的身份,是卑職的錯,幸而遮掩過去了。確實有急事,腦子裏正想著怎麽通知少將軍,您就突然出現了,所以卑職才慌了手腳”

  “都過去了,倒是什麽急事?”

  “都中來信了,飛豹旅也來信說已到黃梅,往曹溪去了,飛虎旅來信言已到廬州,往黃梅去了,問我們幾時歸反”

  “這麽快?不應該啊,我們急行軍也未耽擱太久,怎麽就到了?”

  “是京中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

  “姚公派人來言,我們剛南行,禦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諫酷吏專橫的折子便再次擺上龍案。李中丞指出“按覆不在秋官,省審不由門下”,此前他已苦諫幾次,皇帝都未應答,但這次……”

  “這次怎麽了?”

  “索元禮被誅,來俊臣入獄,李中丞被放嶺南”

  “什麽情況?怎麽這麽突然?”

  “具體情況卑職也不知,這有姚公給少將軍的信帖,這一份是都中送來的”

  寧塵接過兩份書信,兩人準備出去,寧塵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問“對了,今日所見的潾水令是誰?”

  “是劉憲劉元度,原為侍禦史,和李中丞一樣,推按來俊臣罪時,反被來構陷,被貶潾水令,為保全性命,以外巡督水為借口,連忙逃到這裏的”

  “哦,他知曉我的身份了”寧塵凝思言。

  “他原位左台監察禦史、後遷殿中侍禦史,認得出少將軍也是大有可能的。他如今自身難保,而且此人以文章,丹青為名,自視甚高,當不會拆穿少將軍的”

  寧塵也跟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開門往外行去。還好是滕王閣的茅廁,不然呆這麽久早被熏死了,寧塵喃喃自語。又想到宇文伽為了穩妥還要待一陣才出來,也為他心疼起來。

  寧塵收好了信,這裏人多眼雜,準備回去後再看,和宇文伽相談後寧塵也沒了遊覽的興致,便回宴廳去了,剛剛轉進,就瞧見一人正踉蹌站著,然後推開圍坐方幾的青衣婢子,寧塵趕回自己的坐處坐下,心神還未定,就聽得一聲金屬撞擊聲,抬眼瞧去,竟是那人正左偏右倒的拿一銀壺撞擊方幾中的巨大酒器發出的聲響。

  “沙塞三河道,金閨二月春。碧煙楊柳色,紅粉綺羅人。露葉憐啼臉,風花思舞巾。攀持君不見,為聽曲中新”淒惘,哀涼,寧塵仔細瞧去,原來那人正是潾水令劉憲。

  他拍打著節奏唱畢,四座具表稱讚,寧塵卻歎息一聲,緣是寧塵剛剛知曉劉憲的遭遇,所以對他的那句“攀持君不見,為聽曲中新”很有感觸。

  沒有鼓角的橫吹曲少了金戈的味道,但更顯蒼涼,寧塵不清楚歐陽瑾為何如此,或許他心念建功立業,或許他喜歡鐵馬金戈,但不得不說在場的都是才學風流之人,劉憲一曲無疑將這支曲詞提到新高度,也再沒人接唱下去。

  劉思禮起身滿臉笑顏,一番稱讚自不用說,當他還未提及疲倦退場,李畢已搶先提說讓歐陽瑾為其奉茶,意思很明了,劉思禮開問“哦,前番說為九路尋了門親事,不知是哪家娘子?”

  寧塵聽到這嗖的站了起來,卻不想起的猛了竟往前栽倒一步,恰被眼疾手快的黃文曦攙住,寧塵尷尬一笑,四座皆瞧了過來。這般失態,寧塵也來不及羞愧,來不及找地縫鑽進去了,索性就演起醉態來,站起後踉蹌往廳中行,當瞧見還有一人正和自己相同處境時,寧塵更覺羞臊,臉紅起來,也更像醉了。

  是闌兒,她也站了起來,倒不至於似寧塵般踉蹌撲倒,但突兀的站著也是難堪的,寧塵不清楚闌兒是在聽到二人對話時站起的,還是看到自己跌倒時站起的,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那些了,因為寧塵聽到劉思禮言“寧家郎君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不用……”寧塵趁著這醉態,發起酒瘋來。

  被他推開的青衣婢子還要上前來,寧塵猛的揮起左臂,張開五指做抵擋狀,然後走近方幾,推開糕點,趴了上去,捧起一捧酒喝了一大口,再索性洗了一把臉。周遭是一雙雙,訕笑,鄙夷,和訝異的臉。

  “紫陌金堤映綺羅…”寧塵有模有樣的學著先前他們的曲調喝唱著,但前番五言,這是七言,曲調不和,怪異難聽。一句出口,玩砸了的寧塵騎虎難下,他之所以選這支曲詞,是因為他突然想到的折楊柳就這一支。就此時,一個聲音響起,寧塵偏過頭去,是闌兒,她以袖遮口,一步步往這邊行,聲音是她發出的,是曲調,低沉雄渾的曲調,“遊人處處動離歌…”

  寧塵跟著闌兒的調子,再唱了一句,竟是天壤之別。兩人對望一笑,寧塵繼續應著調子唱和“陰移古戍迷荒草,花帶殘陽落遠波。台上少年吹白雪,樓中思婦斂青蛾。殷勤攀折贈行客,此去關山雨雪多”

  寂靜,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一曲畢,這靜謐更顯得靜了。再有聲響起,亦是寧塵“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今日諸君折盡垂楊柳,卻無離歌,不才也折了一柳,送給諸君,不為這詞曲,為別離。此來貴地,原為迎妻北歸,今既已拜會劉公與諸賢,不日便歸,還未與諸賢討教,卻已要別,心中萬分淒惘,所以失據了,望諸君寬諒”

  無人應答,寧塵正覺窘迫時,劉思禮輕笑言“嗬,無妨,寧家郎君年少,風流不羈,並無不妥,倒是夫人是哪家娘子?”

  寧塵聽他這樣問,立馬上前剛要開口言,突然想到了什麽,回身望了一眼身後的闌兒,瞧見的是一雙期待的眼,待回過頭來寧塵大聲道“錢塘影氏二娘子,影闌”,言畢,寧塵再次回望闌兒,卻見一個桃裙翠衫的女子正在挽鬟,拆髻挽鬟,寧塵清楚她的意思,那是婦人常做的打扮。

  “闌兒娘子?”劉思禮似想起什麽,忍不住問出了口,寧塵剛要張口答,身後的闌兒上前一步言“闌兒見過劉公,今後怕是不能再拜會盧夫人了,請劉公帶好,問劉公安,問盧夫人安”

  “山荊前日還提說娘子,卻不想娘子已覓佳婿,她若瞧見你夫妻這般琴瑟和鳴,也會替你高興的”劉思禮慈祥言,闌兒應答得宜,寧塵心懷暢快間總感覺有幾雙眼盯著自己,偏過頭去,是李畢和歐陽瑾,舉禮,未得回禮。

  其實寧塵清楚,自己和這幾人已經有了隔閡,即使這樣做是為了他們。倘若李畢開了口,隻會讓他們更加難堪,但即使是為了他們,也並不能減輕他們對自己的懷恨,寧塵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更不會在意他們此時的態度。

  靠坐馬車的寧塵,回想著滕王閣發生的一切,折楊柳的詩是寧塵急中憶起的,但與闌兒的默契配合,是寧塵萬萬沒想到的,“剛剛咱倆配合那麽好,怕那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也是趕不上的……”

  “可是阿郎不該說奴是汝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