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清平醉,舞盡鉛華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317
  初夏的雨可以褪去幾分暑意,卻褪不去暗淡與死寂,尚善坊最尊貴的八角樓裏,一個彩妝紅裙的女子枯坐,瞧著軒窗,瞧著畫棟,瞧著眼前的一件件珍寶。昆侖奴麵具沒了少時那般怪誕,架上的紅妝不如往昔鮮亮,落滿灰的太古鏡已映不出容顏,她輕聲問,問自己,問肚子裏的兒子,或者女兒,問他們該怎麽辦……

  淒厲厲的雨打落心緒,如同打落馬蹄間的塵土,打落手中這捧瓦礫,埋下花兒種子的瓦礫。沒有風,沒有歡笑,回憶也慢慢暗淡,曾許一人,許他一生忠愛,但錯了太多,錯了時光,錯了身份,錯了當初以為愛是一張紙,可以隨意填圖。

  她甩甩手,甩去手上的雨滴,甩去惆悵與哀思,甩去過往。踮起腳尖輕旋,擺動水袖,款擺搖曳,這支舞叫清平醉。這是屬於他的舞,是新婚那夜舞給他的,沒有輕歌,沒有絲樂,空有一舞清平醉。

  舞畢,撥動生起黴斑的古琴,已不如往昔婉轉,輕彈斜掛的殘缶,已聽不見往日的鏗鏘。推倒插屏,推倒失敗的過往,拖起燈盞,繞著四開的青窗,拔下紅燭,如新婚夜般耀眼的紅燭。

  點燃了那帷幔,那羅幛牙床,點燃了那紅妝,點燃了那張刻滿回憶的假麵。她想燒,想燒盡愁苦,燒盡無邊的痛苦。站在雨亭裏,瞧著熊熊燃燒的樓台,似心中有一把火,一把燒盡情絲的火,她摸著自己的肚子,她問,我們也能活得很好,是嗎?

  雨淅瀝瀝,似在回答,卻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是李令月,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

  ……

  寧塵被授驍騎尉,命建新軍,軍製為團,又命城外練兵。所以寧塵的工作隻有遴選與練兵。在左金吾衛中遴選,武淩本就是由左金吾衛的校尉一步步升上來的,對其中情況很明了,所以寧塵在行動前先與武淩商議過。

  軍製二百人為團,也有三百者,而新軍批錄三百。寧塵大部分選的是昔日武淩的親信下屬,剩下的遴選標準就是比平板撐。其實寧塵並不在乎以何等標準選擇,隻是給他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罷了。三個旅帥,兩個是武淩的親信,一名李和桂,一名宇文伽,還有一個旅帥是寧塵選出來的,也就是平板撐比賽的冠軍,原左金吾衛的一個校尉,姓吳名天肆,虎背熊腰。

  郊外練兵也是左金吾衛的駐地,專門劃分出了一地,天授軍的旌旗和甲胄都是軍器監提供的,但是寧塵並不滿意。

  五月初六開始練兵,練兵第一日,寧塵命人搭建了一個擂台。他持劍站於台上,對其下三百軍士高聲言“某,武陽武寧塵,諸位,是新軍將士,是欽定的新軍將士,我們是什麽,是百萬軍士中的三百人,唯一的三百人。我們要做的是什麽,是將自己鍛造成第一軍,大唐第一軍,一把尖刀,一把能夠直插敵人心髒的尖刀”

  由旅帥帶頭喝,全軍齊喝,“今日新軍組建完成,第一日開練,我為大家準備了一個禮物,那就是這方台子,今日我武寧塵就站於台上,諸將士盡可上台來挑戰,最後依舊站在台上的是勝者,而這勝者,是我武寧塵,還是你們?是你?是你?還是你?來吧,勝,求勝之心,我大唐的好男兒,我大唐的血性漢子,當有一顆求勝之心。這台上沒有校尉,隻有姓名,我武陽,願受挑戰”

  良久的靜默,一個聲音如炸雷炸響“我,吳天肆,來戰”

  說話間這彪形漢子已跳上台,拱手道禮,戰到一起。不多時,飛下台子的吳天肆被兵士攙起。又有人報名上台,是李和桂,然後是宇文伽,然後是一個個血性漢子。當校場上橫七豎八,歪歪斜斜一片時,寧塵已經到達極限了,八九十人,寧塵已經力戰八九十人了。

  寧塵杵著劍柄,大聲怒吼道“還有嗎?還有血性男兒嗎?還有能戰的嗎?我天授軍,我天授軍的男兒,來,再來”

  又來了,跳上台來的兵士手持長刀,當寧塵被一腳踢倒在地,當寧塵丟棄長劍,當赤手空拳揮舞,當被打得鼻青臉腫,寧塵依舊站在台上,此時三百人上台者早已過半,寧塵一聲怒吼,屏氣高聲言“我天授軍要的是什麽,要的是一股勁,一股永不服輸的勁,要的是一股氣,一股必勝的勇氣,我武寧塵,我站在這裏,我不倒下,你們,你們每一個人不倒下,我天授軍就不會倒下,我大唐就永遠不會倒下”

  倒地的兵士聽言奮力站起,齊聲高喝,久久的齊聲高喝,再無人上台。不知是被寧塵震住了,還是被那番豪言懾服,在每一聲呐喊裏,寧塵聽到了敬佩與信服。

  寧塵第一日練兵的舉動很快便傳於諸軍,褒貶各一,有的人誇其剛毅,有的人貶其孤勇。第二日修養,但並未閑著,寧塵攜三位旅帥檢視每一位軍士,軍製每團轄三旅,每旅百人,旅設旅帥,每旅轄兩隊,隊五十人,隊設隊正。每隊分為五火,火十人,火置火長。

  再兩日,軍器監的人在校場忙碌起來,寧塵呢,則是開始練兵了,而訓練內容更是詭異,這是大多數人的看法。三位旅帥負責監巡,第一組為六位隊正,操練個人武技,由吳天肆教授;第二組三十位火長,寧塵親授,卻在營房內教授,並未出外操練;第三組剩下的二百六十四兵士,他們則披甲持戈負重前行,由剩下的兩位旅帥監管。

  城郊練兵就宿於軍營,寧塵第一次回府已是十幾日之後了,探望了每一個人,最後宿於臥冰軒。與潼兒練功,而後相依而眠,晨起一番酣暢,寧塵摟著如泥般的潼兒輕輕哼唱……

  “哥哥,以後不要這樣了好嗎?”潼兒輕撫著寧塵傷痕依舊的身子輕聲言,寧塵嗯哼難答,待離去時擁過來淒惘道“潼兒,對不起,我會為了你,為了愛我的人愛惜自己,不讓你們憂苦”

  聽嗅軒吃早膳,寧塵難得回來,雨昔讓膳房多準備了幾道寧塵愛吃的菜肴,吃了一半,玉溪放下筷子言“我要回去了,她們很快會卷土重來,你會死”

  “既如此你還離開?”

  “你有兩個選擇,跟我離開,或者死”

  寧塵也丟下了筷子,愣了半晌一笑言“你的意思,我這輩子就離不開你了?走,走吧!我不需要你保護,她一句話你就護我一輩子,是嗎?她以為她是誰?你以為你是她?還是她以為她就可以隨意的將我給了你……”

  “你……”負氣而走,寧塵第一次見到雲玉溪氣惱的表情,或許那不是氣惱,更是憤怒是羞窘,但隻見她握緊拳頭,隻見她轉身離去……

  顯然這爭吵來得太快,“小郎,快跟出去,有話好好說……”李霓俜的話被武淩打斷,武淩也放下筷子,沉聲道“三郎,負氣話不要輕易說出口,傷人也傷己”

  寧塵點頭,姚芯兒和玉宓兩人都癡楞了,並不清楚狀況,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有投以關切的目光,而潼兒和雨昔都清楚寧塵的意思,更不想言語了。

  姚芯兒要湊過來說些什麽,寧塵卻打斷了她,起身,對眾人一個躬身便出去了。他並沒有去追雲玉溪,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也不需要,她既然要離開,就說明真的有事,況且寧塵認為不能因為一句話拴住一個人一輩子。

  寧塵出門準備直接去軍營,一人攔住去路,是徐安期。

  “怎麽?夫子在府裏住得不習慣嗎?”

  “東翁真打算就這樣一直供養安期嗎?我想東翁還是不信任安期,所以安期想向東翁陳情”

  “嗯,還以為夫子至少要到下月才會來找某呢?既然夫子想要談,那就談吧,走,邊走邊談”

  不一會兒十幾人的馬隊往城郊出發,兩馬在前,馬上徐安期言“想必東翁有很多疑問吧?”

  “我想要知道夫子的目標是什麽?”

  “滅內衛,毀內史館,這是我活下來的意義”徐安期壓低音調一字一句道。

  寧塵扭過頭來,瞧著馬背上的那個人,疑惑道“這麽恨他們,是有故事吧?願意說來聽聽嗎?”

  低沉許久,徐安期轉過頭來,瞧了一眼寧塵道“光宅年開科,我從廬州赴都,為了節約時間,取道豪州,結果…結果我遇到了一個受傷的女子,我救了她,照顧她。在豪州生活了兩年,我們原本過著平靜的日子,她懷了孕,我們將會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一天,我如同往常一般回家,就見一地的屍首,她才告訴我,她是內衛,是受命於神領閣的殺手”

  淒惘,然後是低沉續言“我們帶著我們剛出生的孩子逃出豪州,回到廬州,但他們還是追上了,為了救我,她被他們殺死,孩子也死了,被他們殘忍的殺害。我隨馬車跌進穀中,撿回一條命,從那一刻起,我便發誓要報仇,要殺死他們,要讓他們通通去死”

  “所以關於他們的一切和秘本都是你妻子告訴你的?”寧塵也動容了,說話也柔和起來。

  “對,秘本是她留給我的,還告訴我了她們的聯絡方法,她的祖籍是忻州,我去她祖籍回來時路過的梅莊。來到神都已半載,在四季堂我見到了他們的標誌,捕了他們的信鴿,得了這張密文……”

  一路攀談,寧塵聽了故事,心也軟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