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雨霖鈴,枯話別期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265
  不多時那女子取來了一觚清酒,幾帶白紗,“公子,是你?”

  這個稱呼確很少聽到,寧塵抬眼,就瞧見眼前女子隻著半衫,卷發於頂,一根筷子斜插,顯然是剛剛草草整理的,再細看,麵龐清平,眉眼惺忪,未施粉黛,一臉驚異與欣喜的樣子。

  寧塵覺得眼熟,卻又記不得在哪裏見過,就聽得眼前人急急道“小公爺不記得了?三年前在這裏…”

  “哦,安安…那個…”

  “馮安安,看來小公爺還記得妾身…”眼前人轉而為笑道。

  寧塵淡淡一笑,接過她手中的清酒,然後扯開袍服,用力撕開小褲,就見腿上的血已在絲錦上印上道道紅跡,馮安安急步跑開,若夢回頭撇了一眼道“阿兄…對不起…我害得你…”

  “得了吧,你若能消停怎樣都行”寧塵將酒慢慢傾倒上去,嗯哼聲起,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馮安安再回來時,拿了更多的白布,然後一把奪過寧塵手中的清酒,將白布浸了浸,輕柔的擦拭著寧塵那滲血的傷口,接著她又自身後摸出一小瓶來,往傷口撒上白藥後方再悉心的為寧塵裹了起來。

  包紮好後的寧塵忍著疼痛和煦一笑,然後側身拉過地上的一截粉色紗羅,慢慢裹住眼前人的削肩和粉膩顫聲道了一句“謝謝”

  相視一笑,之後寧塵便由婢子和幾個侍衛陪著回府了。尋芳閣屬於教坊,這般鬧事並不能簡單了事,但這些都有武淩,寧塵並不擔心。

  日暮前若夢過來探望,她言太常寺教坊率趕到得知武淩的身份後便主動賠罪,北都教坊率伍瀝是銀曹伍成邢的第三子,而伍府與當初的李叔克沆瀣一氣,其間一些陰暗勾當自然數不勝數。

  出了這樣的事,太原牧和北都守備自然趕到了,因為李叔克已至洛陽,伍氏失去了後盾,眾人又已窺破他們暗自逼良為娼,縱容教坊之屬販賣人口等肮髒勾當。所以尋芳閣經此被停罷是必然的事,核準其間官妓名冊,點查賬冊,不在話下。

  關於這件事,都是事後聽若夢說的,寧塵其實無甚在意。

  小院的生活是平靜的,寧塵在的時候,早膳是不會送到房中,須聚在廳中一起吃的,這是自三年前便開始的,現已是這個院子不成文的規矩。

  寧塵這兩日開始後悔有這個規矩了,因為最近的早膳都吃得太過壓抑。雲玉溪總是一臉清冷,並不與幾人言語,而玉宓則總是謹小慎微,輕言輕語,問一句答一句。倒是鵲兒,平時話很多,在這時卻不言語了。

  “過兩日傷再好些,就該著手回神都的事了,旨意過幾日就該到了”寧塵放下筷子開口道。

  玉宓也緊跟著放下碗筷,鵲兒喚來婆子,將安安遞給她,然後平靜言“這邊的事情需人照看,三郎先回神都,我與安安就留在這邊,等三郎在神都安定,這邊的事穩定下來,我們再回神都”

  寧塵愣了良久,回過神來時,隻是點了點頭。

  “那,郎君我…”玉宓開口。

  “想來兄長要年後才能回神都,你和…潼兒,還有大人隨兄長年後回神都吧,這樣安全些”寧塵開口道。

  玉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聽得鵲兒言“前兩日布坊運來蘇州蕭景軒的新緞子,我已差人送到妹妹們的房裏了,織娘午後過來,你們挑挑,做幾身襖裙罩衣,秋深了,冬快來了”

  “舊宅比不得國公府,卻也不能苦了兩位妹妹,今早我已交代了管事婆子,給兩位妹妹房裏配了兩人婢子,一個婆婆,有什麽驅使就讓她們去,也別可著自己受累。玉溪妹妹愛清淨,我已經交代她們了,讓她們聽著差遣便是,不會去擾的”

  “深秋果蔬漸少,昨兒我已命人每日去西市采買了,也已交代廚娘每日多做兩道果蔬,妹妹可以多吃幾口了”鵲兒言畢,瞧見寧塵一眼,見寧塵瞧過來,又匆匆避開目光。

  雲玉溪放下空碗,起身對著鵲兒道一句“謝謝”,然後轉身離去。可剛行幾步,卻停下,未轉身冷言道“不要叫我妹妹”

  修養幾日,寧塵又開始忙碌起來,先去劉家堡察探天火院的情況,他們已在那邊建起一些倉庫,囤積了許多原材料,但比例有些失衡,硫磺主要產於西南,各方已盡了最大的力也找不到太穩定的來源,這是個問題,但眼下卻一時難以解決,隻能一方麵派人前往西南打聽,一方麵高價購買現能找到的。

  天火院的情況很樂觀,比寧塵預想的要好,安全防範做的很好,但避免不了實驗其間的死傷,自鳳巫成立至今,天火院有一死,三傷,一殘,這些事發生後,宅吉院都妥善解決了。

  寧塵離開前提出一個思路,煙花是飛上天炸開花的,如果將煙花對準人群呢?如果炸出的不是美麗的火花而是鐵片蒺藜呢?

  去青頭山依舊是一去三日,王泗不像萬季安,他是王氏子侄,不可更改,所以自那日達成盟約後,王氏開始撤去自己的人,王泗就是其中一個,萬季安不同的是,他本就是獨孤氏暗中培養的管事,鮮有人知他出自獨孤,所以獨孤把明麵上的人都撤了,萬季安卻沒有。

  這段時間武府接連出事,所以王泗就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幫忙照看著青頭山和鳳巫,“我過幾日就離開,葉宿,那些年我在西域時經常帶在身邊,剛剛召回,這邊的一切我都和他交代好了,這幾日我瞧他能做得好”王泗和寧塵並肩站在山頭,王泗輕聲言道。

  “我入冬前要回神都了,鵲兒會留下,若出了什麽事她應付不了,我讓她去找你,你還需拿個主意”

  “那是自然。隻是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再見之期,當不遠”

  “神都紛擾,一切當心”

  兩人道別,寥寥數語,卻傾心以交。

  關於金戈院的情況,寧塵並不甚明了,因為青頭山的礦脈已斷,新礦離此還遠寧塵並沒有去,但自王泗的口中得知,新礦已經挖出黑石,高爐已鑄起,不日便能出鐵了。寧塵臨走前遞給王泗幾份圖紙,他說讓鐵匠打造出來先看看。

  自闌兒去了江南,案牘院陸續都搬去江南了,如今鳳巫最紅火的是百業院,新奇的物件鱗次櫛比,機巧華美的物事層出不斷,但寧塵都讓他們隻負責研發,並把製作技藝記錄下來,和親授徒弟,並沒有把這些東西放到店櫃上售賣。因為寧塵還有其他的打算。

  至於錦繡院,在鵲兒和諸多繡娘,繡工的通力合作下,織機和織具都有了較大的改進,技藝也更加嫻熟了,當一匹華美的棉布擺在寧塵麵前時,寧塵開心的笑了,他仿佛看到了漫山棉絮的場景,寧塵走時提出一個可能,當下都是用耕地種植的棉花,如果要大麵積種植,那糧食該怎麽辦?所以寧塵想,這東西既然能夠在安西貧瘠之地生長,可以試試能不能在荒地,旱地種植。

  南歸已經提上日程,小小的庭院開始忙碌起來,鵲兒張羅著給寧塵準備南歸之物,裁織衣物,挑選婢子小廝,安排馬車,準備口糧。

  “過幾日神都旨意到後我就起身了”寧塵立於亭廊盡頭言。

  雨昔正在給池塘的魚兒拋灑魚食,聽言停下手來“那…”

  池塘假山處是寧安和阿諾在嬉鬧,“兄長當是年後回了,你們都和他同行吧”

  “你是怕?”

  “對,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寧塵站在雨昔身後輕聲言。

  寧塵離開時,雨昔回頭問“走之前還過來嗎?”

  寧塵愣了愣點點頭。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雨未盡,寒意卻越發濃烈起來。寧塵盯著梅林癡癡半晌,雲飛嫣,他從來沒有那麽依戀一個人;雲飛嫣,他從來沒有給過她該給的疼愛與憐惜,沒有給過她該有的關懷與嗬護的;雲飛嫣,她見證了自己的懦弱,撫慰了自己的弱小,驅散了自己無助和迷茫,是她讓自己懂得堅強,懂得活著的意義。

  寧塵癡癡的想著,癡癡的淚落無聲。

  身後一人也一直站著,也癡晌著。

  身後之人上前一步,遞過一個長頸三彩瓶,是酒,是百業院的酒坊釀造的烈酒。相互一碰,抬頭痛飲。寧塵和潼兒都未言語,他們看著梅園蕭瑟,聽著秋雨瀝瀝,喝著烈酒買醉。

  今宵酒醒何處?沒有楊柳岸,沒有曉風殘月。隻有一間靜室,半攏殘秋。

  “她說你飲酒必醉”寧塵爬起來,瞧見榻前不遠處幾案前坐著一人。

  “你怎會知道”

  “她說你愛喝百花羹”

  寧塵爬起來,拉過一旁的袍服,穿戴起來,“她寫信告訴你的?”

  “嗯,其實在她的信中,我就能感覺的到”潼兒將一個小碗遞了過來。

  是花羹,但看起來桃花是晾曬的。

  “在她房間裏找到的”潼兒言,寧塵愣了一下,接過來大口的喝了起來。

  “要回神都了吧?”

  “嗯”

  “我想再陪陪她”,頓了頓,潼兒繼續道“你放心,你不是說我安泰是她的執念嗎?如今已是你的執念了,不是嗎?”

  她盯著寧塵,寧塵抬眼,卻想逃,無從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