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南行路,神魂入夢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191
  神都的旨意來了,的確猜中了天後的心思,前番還斥責武淩違背禮製,這次的旨意卻多是寬慰之語,明國公的爵位也由武淩承襲了,他的請辭未得應允,放他假準其丁憂守孝,但需在元夕前趕回神都。寧塵收到的旨意不過一番勸勉和敕戒之語,最後說讓寧塵盡早回神都,酌情候補職缺。

  寧塵清楚武淩的才幹天後是很欣賞的,他承襲爵位,天後內心本就有所偏依,再有姚崇等人的推波助瀾,且這武陽的名聲本就不佳,這件事自然能成,而自己能夠補缺入仕,看來是她對武氏的蔭蔽了吧。

  “神都來旨,你不著手啟程回神都嗎?怎還這般悠閑?”

  “天後差人來說,準我對待些日子,說她念這北地的雪梅魷酥,我等入冬雪來了,為天後獻了這雪酥再啟程”若夢一邊吃著,一邊言道。

  她是一早過來的,因此便留在寧塵的院裏吃了早膳,幾人圍坐,突然多了一個她,氣氛倒是活躍起來。

  “阿兄明日出發?”

  “嗯,你自己回神都,路上當心些”

  “你還是管好自己吧!腿傷不是還沒好嘛?幹嘛那麽著急?”

  “神都的事你當明白,早一日到,興許就多一分先機”

  二人就這樣絮絮叨叨,麵對玉宓和玉溪,若夢是完全當做不存在,她清楚自己的兄長,她也懶得去管那些。而對於玉宓而言,身邊的這些人,身在的這個府邸和自己所知的高門貴族多有不同。這裏自主子到婢子都灑脫隨心,少了那些繁瑣和拘束,少了尊卑和壓迫,多的是一種融樂,一種親和之感。

  這幾日寧塵整日陪在寧安和鵲兒身邊,此次去神都鵲兒會留下,武寧安還小,又念及鵲兒孤單,所以武寧安會留在鵲兒身邊。

  夜裏與鵲兒話別離,兩人夜話更深,其間幾度繾綣,幾度淚落,旁人難知。

  卯初,寧塵梳洗停當,轉過西門往西院來,院門開著,已有婢子裹著長巾相候,“郎君來了,大娘子命婢子侯著郎君呢”

  進入房來,雨昔似是剛起,又似一夜未眠,臉上的疲憊和憂傷一目了然“別總悶在屋裏,得了空了出去轉轉,多帶幾個婢子,如今梅莊越發熱鬧了,去瞧瞧”

  “我整日都有空閑,哪還需要得空,隻是沒有那般心思,讀讀書,養養花草不是挺好的嘛”雨昔起身,行至榻前,取過一個包袱來,“這裏是早年答應給你做的,你不是還嫌沒有冬季的嘛,前些日子取了些棉來做的”

  她遞過來,寧塵接過抱在懷裏,並未打開,她再轉身自榻上取來一件披風來,銀青色的,很華美,她行至寧塵身後,為寧塵披上,然後又轉到寧塵身前,細心係好係帶,抖落抖落,再附身自幾案上拿起一個類似於胸針的東西,小心翼翼的為寧塵裝訂在披風上。

  “這是我畫好圖紙,命人打造的,看起來還不錯。到了神都再穿,路上可別這般招搖”她幫寧塵整了整,柔聲道。銀色的胸針和這件披風很配,看來她花了不少心思。寧塵低下頭時,正對上那雙眸,很溫柔,如水般清澈透明。

  “還做噩夢嗎?”

  搖搖頭,雨昔突然踮起腳,但她沒有吻上來,她的眼告訴寧塵她是想。

  “無論如何,要平安。隻有你,對於我來說一無所有,我隻有你……”雨昔的眼裏開始有雲霧升起。

  寧塵附了下去,他拖住雨昔的後腦,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既然已經擺脫了那個世界的絕望,又何必讓自己陷入這個世界的絕望之中呢,活得開心點”在雨昔的唇上輕輕一點,寧塵放開了她,然後邁步離去。

  寧塵以為,隻有這樣,分別才不會傷痛。

  沒有送別,三騎自武府側門出,往南行去。是寧塵讓她們不必相送的,因為他不清楚會不會有人在盯著他,送別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跡,也沒有要鵲兒挑選的幾十護衛,寧塵就選了兩個機靈的侍衛同行。

  三人三馬南行一日,夜裏三人宿在清源縣。次日三人分道而行,寧塵西行取道石州,寧塵之所以這麽做,一是不能確定會不會遇到中途截殺,兵分三路以布疑兵,第二是想自己安靜安靜,遊覽遊覽這河山,探訪所途之處風土人情。

  十多日後過石州,出孟門關往延福方向去,因不是大道,所經多鄉僻之所,所以走的艱難了些。已入關內道,期間風貌確與河東不同。寧塵一路並未著急趕路,但都每日行進,未曾太久停留,期間多在驛站客店避身,隻一日,入了歧路,最後在一孤山農戶處歇息了一晚。

  孤身行進,寧塵總提著一份小心,所以每日休息的並不好,行進的也越發慢了。

  這日是九月十九,行至同州白水縣,未至縣城卻逢大雨,慌忙中寧塵至一山岩的凹壁處躲雨,包袱濕了衣物也都有些濕了。此刻靠在石壁一側的他,望著這滂沱的雨祈求它早些停下來。

  不知何時起,寧塵竟漸漸睡去,朦朧中他感覺到了雨滴落,如兩個多月前的那場雨,那個麵孔。那個酥魅的笑聲,又浮現在眼前,耳邊,腦海裏。是飛嫣,是雲飛嫣,她是第一次在夢中出現,寧塵歡欣鼓舞的喚著雲飛嫣的名字,她笑,笑得很美。

  寧塵笑了,難得的笑容,她的手撫上了寧塵的頰,是溫暖的,是有溫度的。想要抱住她,可她卻逃離了,寧塵喚著飛嫣,大聲的呼喚著,沒有回答,隻瞧著雲飛嫣在眼前漸漸遠離,漸漸模糊。寧塵大叫,開始拚命的追趕,拚命的嚎叫。

  猛的掙脫,出了這可怕的夢魘,可是現實更加令人可怕,寧塵夢醒坐起,身邊多了幾個人他卻未曾發覺,依舊沉浸在那夢中雲飛嫣離去的可怕現實中。

  身旁一個正欲竊走他包袱的人被寧塵突然驚醒坐起而驚得慌亂了,但另一人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抄起靠在石壁上的一個黑巾包裹的木盒就往寧塵頭上砸去,寧塵依舊沉浸,完全沒有反應。

  當木盒快要砸向寧塵時一聲慘叫響起,那人倒在地上,木盒落下,砸在寧塵腳上,寧塵也自虛無中醒來,疲憊,失望,恐懼,怒火通通在此刻爆發出來,他一聲怒吼,起身幾番拳腳便把剩下三人打飛至雨中。

  三人爬起來,其中兩人自腰後拔出匕首,寧塵後退一步,一腳踢起地上的黑巾木盒,然後打開取出一柄長劍,青光森森。

  二人瞧此情景,急忙扔下了手中的匕首,然後三人試探著一步步挪過來,畏畏縮縮地拉起倒地昏迷的一個同伴,幾人倉皇衝進雨幕中,很快消失了蹤跡。

  寧塵並不想傷人,但他的情緒卻未宣泄,他雙手握劍用力的揮舞著!他大聲叫道“我不要你保護我,我不需要人保護,她以為她是誰,她以為她就如此霸道,活著就為護著我而受傷流血,死去也要安排人來保護著我,我不願意…我不要…”

  寧塵邊說邊揮砍著手裏的劍,“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你告訴我…她沒有死,飛嫣沒有死,一切都是一個夢是不是?”

  自雨中閃出一道白光,而後一個白影一晃而過,再轉頭時,寧塵眼前站著一人,也被雨水淋濕了,頰上水珠不停地滾落。她手持一把長劍,似是軟劍,劍尖不停的晃動,“沒有人說過你不配拿起手中的劍嗎?”

  寧塵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的劍,梅莊劍舞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她太愚蠢,居然為了一個男人選擇了死,為了一個拿不起劍的男人”

  “她太貪婪,她以為是在彌補自己犯下的罪孽,其實她不過是本性貪婪罷了……”

  “不許你說她,不許你這樣說她…”寧塵持劍往眼前人劈去,但白影一閃便躲開了。繼續劈砍,眼前人躲閃反擊,軟劍擊在寧塵的長劍上,然後彎曲拍打在寧塵身上。

  幾米見方的小小空間裏,無法翻騰跳躍,沒有過多的騰空突刺,寧塵一味的劈砍攻擊著,卻已是傷痕累累。但都是拍打傷,沒有劃破一寸肌膚,顯然眼前之人並不想傷了寧塵。

  力竭的寧塵癱坐石壁處,他已經發泄完了所以的情緒,他困了,這一路來他從未安心的睡過一個好覺。他困了,他的心被這場雨,被這頓暴揍給洗淨了,此刻心中積聚的所以傷悲都散去了,隻剩下回憶與過往。

  寧塵枕在包袱上,緩緩的閉上了眼。

  纏綿的秋雨難停,寧塵也難醒。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見到的是火光和一個倩影,長發飄飄,散亂在肩頭。身上裹著的是雨昔親手縫的那件披風,還有濃濃的藥味,很苦,是自己的嘴裏散發的還是自火光處飄來的,寧塵不知。

  再次閉上了眼,最後一眼見到的是轉過頭來的她,她是雲玉溪,曾經如仙鶴般孤傲高潔的她,如今卻顯得有些狼狽,但這狼狽樣子寧塵隻一瞥所見。

  風淒寒,雨淅瀝,仗劍天涯可能隻存在於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