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當空，竹廬燃了大半，四散倒塌的廊柱闌珊燒得咧咧作響，大火烤得附近的青竹散出一股青澀的味道。冒出的竹油清涼四溢，與這夜裏的風很相配。青煙衝散了天上的雲，連那星空也暗淡了不少，月散青華與那焰火的昏黃相互映染著，給這方天地塗上了向往的色彩。

  寧塵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他知道雨昔也定不會獨活，兩人又死在了一起，又一同開啟了下一世的輪回。他覺得很知足，雖然短短的三年，但他經曆了悲歡聚散，有了愛，有了情，有了心知，寧塵很知足。若說前一刻還有不舍，還有留戀，那是貪生於溫柔鄉美人愛，但這一刻似乎一切豁然開朗起來，偷來的時光偷來的歡愛似要還回去一般，隻希望沒有悲傷，沒有哭泣，她們都能好好活下去。

  劍落下，一個東西飛了過來彈開了二耶的劍，寧塵和雨昔轉頭，一根金簪穩穩的釘在橫倒於地的廊柱上。

  “飛嫣，馥娘”寧塵和二耶同時喊出了聲。

  “我不許你殺他”雲飛嫣提劍走上前言到。

  “我沒得選擇，他們執迷不悟，為了武氏，我隻能這樣做”二耶言。

  “三年前你不是已經那樣做了嗎”

  二耶未言語，雲飛嫣轉而柔聲言“你說過的，他們死而複生，你便放過他們”

  “是，我說過，但當時還沒有武寧風”，頓了頓，二耶又接著言“但當時他們已經忘了過去，忘了彼此”

  雲飛嫣一雙射出精芒的眸望向寧塵與雨昔，二人坐在地上，緊緊的靠在一起，雲飛嫣明白發生了什麽，明白了一切。在雲飛嫣的眼裏寧塵看不到憤怒，看不到悲傷，看不到嫉妒，看到的是惋惜，是憐憫與怯弱。

  雲飛嫣一動不動，木然傷悲。二耶再次舉起劍，可是當他剛剛劈下時，卻被突然飛越而來的雲飛嫣揮劍彈開，二耶被震得後退兩步。

  “馥娘你……”

  “我不許你殺他”雲飛嫣擋在寧塵與雨昔身前。

  二耶一臉疑惑。

  “我不許你殺他”

  “我不許你殺他，我愛他”

  雲飛嫣一遍遍重複著，她冷靜的說著，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得出她此刻心思早已如江海翻湧。

  二耶的臉上是驚愕，是難以置信，是經曆了晴天霹靂。

  “是，我愛他，我愛三郎，我不許你殺他”雲飛嫣不再平靜，她聲音有些嘶啞。

  “啊…”狂吼一聲，二耶雙手握劍往寧塵撲來，雲飛嫣騰起雙腳狠狠蹬開，二耶繼續攻向寧塵，雲飛嫣拔劍回擊。

  “馥娘，你……”劍風劃破夜空，嗖嗖荒涼。

  雲飛嫣寸步不退，“我不是你的馥娘，是雲飛嫣……”

  “十幾年的情誼，你當真要和我動手，為了這孽障？”神色一暗，二耶上前一步怒言。

  雲飛嫣劍指二耶，“穆昭，對不起。我愛三郎，我已是三郎的人了”

  “畜生…”二耶徹底被激怒，他猛的劈下，雲飛嫣格擋，兩人戰在了一起，二耶每一次猛劈都使足了氣力，似是在發泄，似是已入魔。雲飛嫣隻是一味的防守格擋，劃破了裙擺，散亂的長發被削斷了一縷隨習習之風飄揚著。

  發狂的二耶攻勢凶猛，下一個猛踢雲飛嫣撞在了院邊的綠竹上，吐了一口鮮血。雲飛嫣擦了擦唇角站起，淒聲一笑言“嗬嗬……你可知，我十三年前接近你，處心積慮的進武府就是為了三郎”

  她一步步走向寧塵道“我瞞了十三年，我等了十三年”

  雨昔和二耶的臉上寫滿的是不可置信，雲飛嫣卻在次大聲強調道“與你做了這十三年的假夫妻，也是為了三郎，為了等三郎長大”

  “為什麽？為什麽？”二耶抱頭大吼，他幾近瘋狂。

  “十三年，十三年，我待你們母子如至親，你卻這麽待我，你竟狠心欺我十三年”二耶雙眼滿是血絲，他怒吼問。

  “是的，這十三年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如果說必須要為這一切做一個償還的話，我願用我的血，用我的命來償還你，隻求你放過三郎”雲飛嫣再也無法平靜，淚自眼角溢出，滴落，映著這火光，格外耀眼。

  “你還是護著他，你還是護著他”二耶怒聲，他再次提劍往寧塵刺來，雲飛嫣飛躍抵擋，兩人再次戰在了一起，可是雲飛嫣這一次不再是一味的防守，而是開始反擊了，二耶的左肩被刺傷，雲飛嫣的頰上劃出了一道鮮紅。

  再一次猛烈的碰撞，雲飛嫣一個騰空飛刺，二耶的後背被刺傷，可是二耶的劍間也劃過雲飛嫣的腰間，鮮紅滲染，素白的裙印上了一朵花，是玫瑰，豔麗的玫瑰。

  寧塵瞧見雲飛嫣神色裏的絕然，似已不再眷戀，眷戀這塵世，眷戀這愛恨。就如先前的自己，就如寒梅凋落。悲愴自來，往昔點點自腦海裏閃過，身前雲飛嫣，身後沈雨昔，自己又在何處呢，在傷害與折磨裏，傷害了她們，折磨了自己。

  二人似已打出了火氣，也漸漸不再留手，寧塵看了一眼身後的雨昔微微一笑，然後吃力的站起，卯足了氣力大喊“住手”

  二人因寧塵的喊叫停了下來，“一切皆因我所起，若要懲罰就懲罰我一人，若要償還，也該由我的命來償還”

  寧塵說完便往後移了兩步，突然一伸手奮力的拔下釘在園木上的金簪，沒有眷戀，隻有不甘，握緊金簪的手突然發力對準自己的脖頸奮力刺下。突然的變故驚得沈雨昔一聲淒厲，然而一柄劍飛來了，寧塵的手被彈開，金簪險些被彈飛。

  “我說過，我不許有人傷害你，你自己也不行”雲飛嫣怒目。

  瞧見雲飛嫣臉上的怒色，寧塵反而笑了，有喜怒，有愛恨，便有了眷戀，有了生的意義。

  “對不起，飛嫣，我累了。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不想再有人因我受到傷害”

  說完，寧塵回頭看了一眼一臉悲色的沈雨昔，擠出一個笑容。沒有言語，他知道對於沈雨昔來說任何言語都太過多餘，此刻那心意相通的靈犀感格外強烈，他懂他，她也懂他。

  “有你，有你們，此生足矣”寧塵轉過來瞧著正欲開口的雲飛嫣言，言畢，未等她開口便再次舉起金簪，奮力往自己刺來。

  他的手剛剛揚起，一聲怒吼傳來，就在那瞬息之間，一個身影猛的一頓足往寧塵飛奔而去。金簪刺下，刺穿了一隻玉手，血滴落，似滴在寧塵心間。

  啪，一個耳光打在寧塵臉上，“誰允許你死了，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嗎？你知道你的死才是對別人最大的傷害嗎？你混蛋，你自私”

  啪啪啪，雲飛嫣一下下的打著寧塵，此刻寧塵一支手還握著金簪，而金簪刺透了雲飛嫣的一隻手掌，血順著金簪滴落。

  “飛嫣…”寧塵哽咽著。

  寧塵一把抱住了雲飛嫣，雲飛嫣趴在寧塵懷裏哭，哭得涕泗滂沱。

  血順著她的小臂往下流，水袖染上了一朵花，是紅蓮，怒放的紅蓮。

  “夠了，早知今日，三年前我就應該再殺你一次”二耶怒聲吼道。

  “若再回到三年前，我必會提前阻止你，如果阻止不了，我也定會隨三郎而去”雲飛嫣道。

  “哈哈…哈哈哈，我武氏緣何會成這般，我武氏百年清譽就要毀在一個孽障小兒手中”二耶對天大笑道。

  “咯咯…咯咯咯，百年清譽，什麽狗屁虛名竟沒有幾條人命重要”癱坐在地的雨昔冷笑道。

  “不過幾人耳，即使是百人，千人，我也在所不惜。我武穆昭要守護的，守住的，最後的東西便是，這是我心中的底線，我的道”二耶往前走著言。

  雲飛嫣自寧塵懷著立起，她緩緩拔出插在手心的金簪，然後轉身拔起插在圓木上的劍，“你知道的，我要使全力了。欠你的，我會還的”

  雲飛嫣言畢也做出了搏擊準備，“好吧，這麽多年我們從未動過手”二耶言，然後一步步靠近。

  火花飛濺，兩劍交擊。

  “你比十三年前慢多了”二耶道。

  “我用我的功力助了三郎”雲飛嫣道。

  再次交戰，是誓死的搏殺，沒有花哨的虛勢，招招狠絕，直取要害。

  當雲飛嫣的劍刺入了二耶的肩頭，二耶笑“我還是不是你的對手”

  寧塵拖著受傷的腿往前，他知道雲飛嫣的心思，他清楚如果二耶死在雲飛嫣手中，她會橫刀而去，所以他不想這一幕發生，所以他要搶在雲飛嫣之前動手。

  “穆昭，對不起…”雲飛嫣狠狠刺著，兩人一進一退。

  寧塵焦急往前，他已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即使是背負弑叔的惡名，背負心中的不安與愧疚。虧欠太多，來不及彌補，此刻的寧塵寧願自己不曾來到，不曾情起於心。思緒如烈火燎原，這個女人對自己來說算什麽，洛陽的初相見，言語輕佻，挑逗賣弄，那時候是心癢癢，是被拴上了一微亂絲。之後的窺視，接近，敬而遠之，是遠離還是靠近誰又說得清呢。直到兩支利箭，讓寧塵明白了，那熱淚給出了答案。

  “為了三郎，為了我，為了所有人，對不起…”雲飛嫣拔劍，朝二耶心門刺去。

  “住手”一聲地動山搖般的怒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