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廬已經燃了一半，劈啪聲似踩著的鼓點，奏著的歡歌，那輪月也已自林間冒出了頭，寧塵與沈雨昔的臉兒被這大火映得似塗上了一層紅霞。

  沈雨昔告訴了寧塵一件難以想象的事，結合之前的話細細想來，確實有些道理。而當時沈雨昔講出時，寧塵卻一直未曾往這方麵想，那是未曾想，還是不敢想連寧塵自己也不知道。

  寧塵和沈雨昔與武陽和王悅君不同，除卻這兩個肉體，武陽與王悅君是共同在一個家庭裏生活了十幾年的母子，而寧塵與雨昔，不過是被剛剛湊到一起的而已。這就相當於寧塵和沈雨昔以前生活過的那個世界裏的原生家庭和重組家庭一般。

  但是這是真的嗎？還是都是雨昔的猜測呢？

  畜生，一聲怒吼，寧塵與沈雨昔轉過身來，見到的是二耶那漲紅的臉。

  寧塵和雨昔握著的手馬上鬆開了，二耶怒聲道“本以為你們起死回生後會迷途知返，卻不想你們是這般的執迷不悟，看來……”

  話未說完就聽到後麵傳來噠噠的奔跑聲，一個身材孔武披甲掛胄的侍衛提著一個木桶奔了過來，水還在晃，打在桶壁上飛濺。

  “火不用滅了，去，守在山下，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許上來”二耶頭也不回的對身後侍衛大聲言道。

  聽言，侍衛轉身離去，二耶一步步往院中來，“就不該這般放任你們，以為你們死過一次就會幡然悔悟，卻還是走上了彝倫攸斁的死路”

  “這麽說我們之前已經犯下這孽業了？”寧塵問。

  “你真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還能再走上這條路，看來這是你們命中的死劫”二耶的怒意不似剛剛那般強烈了，但似乎有另一種情緒再猛增，寧塵感覺得出，那是殺氣。

  “你信命？那你該知道，這也許就是命，所以你不應該試圖去改變它”寧塵再次拉住沈雨昔的手，緊緊握著，他堅定的道。

  “是，我信命，但我不認命，你們的存在是當受天譴的，是舉世難容的，為了你們，為了我武氏，我必是要搏一搏的”，說著他拔出了腰間的短劍，那是一把窄刃短劍，是一把百濟的劍。

  寧塵拉著雨昔往後退去，後麵是熊熊大火，“在死之前你能告訴我真相嗎？”寧塵問。

  “什麽真相？”

  “三年前的真相”

  “如果說之前我還在後悔，而今我已不後悔三年前所做的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那麽做”他停了下來，言。

  “所以說，三年前是你殺了我們？”寧塵把雨昔護在身後問。

  二耶點點頭，寧塵豁然開朗，如此說雲飛嫣之前的話都是騙自己的了，她不惜以身飼劍就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這個會讓寧塵再次陷入這段畸戀的秘密。這麽說她故意設計讓雨昔看到自己和她的事情也是為了這個秘密，是在雨昔醉酒鬧事後，怕雨昔再次接近自己，為了使雨昔知難而退，為了讓自己和雨昔之間產生隔閡。

  寧塵想著，似乎瞬間一切清晰起來，他正想著就聽二耶言“三年前你們的事被一個婢子窺見，你們卻沒有殺了她，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你們”

  “就是那個你們口中和侍衛有染的婢子？”

  依舊點點頭，“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別人，卻無意間被我的侍衛聽到。我知道了此事，他們就都得死”

  “然後你也殺了我？”

  “是，是我殺了你。我本不信，可我卻親眼見了。我讓你們終身不再相見，你們卻選擇以死相抗。那我便成全了你”二耶，舞了一個劍花後言道。

  寧塵回頭看了一眼雨昔問“然後也殺了她？”

  “我沒有殺她，她自己服了藥”寧塵看了一眼雨昔，她回以微笑，好像二耶所言真是二人所經曆的一般。

  “如果我說武陽和王悅君已經死了，你會不會放過我們？”寧塵掙紮著問。

  顯然寧塵的話並沒有打動他，或者說他並沒有理解寧塵話中的意思，而是以為寧塵不過是垂死掙紮。

  他抬臂劍指二人，沈雨昔探出身子言“如果今日必死，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將我二人葬在一起，葬在一個僻靜的無人處，葬在一個有山花有初日的地方”雨昔緩緩道，她的眼裏是期待，或是泰然。

  二耶愣了愣，他眼裏射出了一道精芒，“所有人都會以為你們葬身在這大火中了”

  顯然他已經答應雨昔的請求，雨昔緊緊握著寧塵的手，她緩緩閉上了眼。

  “我還沒有同意。既然老天給了我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們就應該珍惜，不該如此輕易就放棄，我們就應該瀟瀟灑灑，我們應該幸福”寧塵甩開了雨昔的手，他隨手在地上拾起一根燒了一半的斷竹道。

  二耶笑了，他大笑兩聲，“好，你這是要和我動手？”

  “是，和你一樣，我也不想認命，你若容不得我們，我便以身相抗”寧塵揮舞著手中的斷竹言道。

  “哈哈，如此才有我武氏的血性，倘若三年前你也這般，或許我還真下不了手殺你”二耶哈哈兩聲言。

  “來吧”寧塵擺開應戰的架勢。

  “好，既如此，生死由天，全看你的造化”話音落，二耶的劍便朝寧塵刺來，寧塵揮舞手中的斷竹擋開，下一個斜劈，寧塵退身躲過，兩人便戰在一起。

  二耶攻，寧塵守，如此在院前來去翻轉，當一個猛刺被寧塵險險躲過後，二耶停下道“很好，看來這幾年“你的武藝進步不少”

  “那麽我要反擊了”寧塵言。

  “我也不會留手了，好自為之”二耶抬眸望了一眼星空皓月言道。

  寧塵清楚二耶一直未發力，這之前隻是在試探寧塵的身手。再次戰鬥在了一起，進攻，回守，兩人戰得有來有回，但寧塵發覺二耶的劍越來越快，一個突刺未躲閃的及左臂被刺傷，寧塵抱著左臂稍退兩步，顯然二耶並不想給他喘息的機會。

  劍刺來寧塵奮力揮動斷竹抵擋，然後當頭劈下，再次抵擋，手中的斷竹斷成兩截，寧塵丟掉斷竹，他擺上赤手搏擊的架勢。

  “你可悔悟？”

  寧塵退兩步，再退，退到雨昔身前，他哈哈一笑，“悔悟？笑話，我有什麽錯？”

  二耶臉上稍減的怒意又出現了，“愛便是愛，恨便是恨，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難道為了那些虛無的狗屁聲名就要放棄自己，就要違逆自己的內心”

  “你竟如此不知悔改，你如不需這聲名，又將如何立足於世？”二耶也怒吼著。

  “立足於世，哈哈哈，有聲名又怎樣？如此世道如果還不能活得隨心一些，那和一具行屍腐骨又有何區別？”寧塵放肆的笑，放肆的言。

  “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毀了我武氏的聲名，汙了我武氏的門楣”二耶言，滿眼的殺氣。

  他一劍劈來，寧塵翻轉躲過，但飛腿已至，寧塵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倒下的廊柱上，廊柱搖晃，一頭翹起，火星漫天。

  雨昔奔來，擋在寧塵身前，她展臂泣聲大吼道“你為何就如此容不得我們，我們隻想活著，隻想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看日升日落。我從來就不懂愛，不懂恨，但我想我此刻明白了，我愛三郎，我愛寧塵，我恨這俗世，我恨這殘忍的老天”

  雨昔的眼裏是湧出的熱淚，吼得震心攝魄。

  二耶愣住了，他愣了半晌長舒一口氣言“希望來世老天能夠眷顧你們”

  他揚劍，雨昔動了，她突然轉身，她大聲嘶吼“三郎，對不起”，然後她繞過寧塵往竹廬奔去，往大火中奔去，寧塵和二耶都被這一幕怔住了，但下一瞬寧塵明白了雨昔的心思，她是要用自己的死換寧塵的活。

  “不要…”寧塵大吼，他用握緊的雙拳奮力的砸向地麵，他淩空而起，猛的一蹬，他飛躍而出，再踏出一步，兩步，他抓住了雨昔的肩，奮力的往後一拉，然後轉身自己發梢掃過火苗，一腳勾住木階，淩空翻轉，再一腳蹬在煙火中，火星四散，紅焰如一個舞者，款擺婀娜。

  寧塵背對大火往院中飛來，雨昔已被寧塵拉下木階重重的摔在院中，寧塵落下雨昔身旁，卻因腿上的傷無法站起，他半跪著對自地上坐起的沈雨昔嘶吼“誰允許你死了，我要你活著，好好活著，即使是我死，你也必須好好活著”

  “你混蛋，誰讓你救我，我死才是最好的選擇，你有鵲兒，有安安，有武寧風，而我隻有你，你若死了，我便一無所有，你讓我怎麽活……”雨昔哭喊，她拍打，拍打著身旁的寧塵。

  “三年前我有後悔過，可今日我卻想成全你們”二耶提刀往這邊走來，寧塵知道，三年前他殺武陽或許是激動失手，而如今有了武寧風，武氏有繼，自己和雨昔就更難活了。

  他走過來，舉刀，寧塵護著雨昔，他已經放棄抵抗了，他累了，是身累，是心累。

  破風聲來，而後寧塵未有寒鐵入骨之感，卻聽到一聲金屬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