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神歸太虛裏,浮生夢一場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282
  訃告加急送往神都,二耶巡視南二州未歸,一切儀禮備務皆由二娘子定奪。

  寧塵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他從未經曆過這些事,一切的行為言舉,他隻得聽從老管事和二娘子雲飛嫣的訓導。

  老太公駕鶴西去,桃姑也隨老太公去了,祥叔說他發現時,老太公入定飛升,桃姑倚在老太公身旁,兩人都很安詳。

  寧塵以為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祥叔卻說老太公身子不爽利已有數月了,一直卯著一股神氣兒,聽聞月兒生子,得武寧風有繼,便卸了那股勁兒,人也便去了。

  寧塵想,這大概就是死而無憾了吧。

  停靈九龍觀,老太公是老祖宗,孝子賢孫烏泱泱的擠滿了道場,一切喪儀禮製皆需等神都旨意,老太公爵至國公,職在太子太保,國公薨世,本應由鴻臚卿監護喪事,司儀令示禮製,殮以冕服,而如今不在神都,老太公又有遺願,希一切喪儀從簡,望安骸骨於故郡太原,恪後孫子輩三日為喪,遂親朋故舊無吊唁傷懷。

  這是老太公早就寫好的,還有是對寧塵等子孫的訓誡之語。還有一封是老太公寫給武後的密劄表文,內容寧塵不清楚,連祥叔也不知。秘劄連同老太公的意願一同送至神都。

  九龍觀的道場上一日便搭起了數十丈高的白帳圍亭,太原府大小官員進進出出,喪儀雖需聽從旨意,但一切準備卻耽擱不得,六曹司馬聯絡於凶肆道場,製備諸重,靈車等喪儀皆需之物。一時間諸市擁堵,布陳設諸重懸鬲六,靈車油幰,朱絲絡網,施襈,兩箱畫龍,幰竿諸末垂六旒蘇等。太原府周近縣轄,舉湊神俊清秀的弱冠少年百人,及笄少女百人。遴選執紼者又五十人,並布幘布深衣,擇四引、四披、六鐸、六翣等……

  又有太原府牧,尋黃老測畫陰陽,尋良穴,招巧藝石匠雕磨石碑,螭首龜跌,跌上高過八尺。

  連續十幾日,寧塵,雨昔及鵲兒,還有一些武府的婢子小廝,親族故老,輪番守靈於三清殿中,至七月初五,神都來了旨意:

  維載初元年,歲次己醜,六月甲寅朔二十六日丙子,皇太後若曰:谘爾故太子太保知軍國重事上柱國明國公武安明德,河嶽粹靈,廟堂神器,率由百行,能具九德。自弼諧庶績,師長群寮,清白所以樹風,丹青所以成化。武安明公,植性謙和,執心恭懿。聞詩禮而稟訓,用忠信而飭躬。修詞立誠,不虧於道。依仁遊藝,克著於名。十紀羽儀,六朝冠冕。懋昭丕德,光輔維祚,爰降優恩,是為師保。方期承命,以配上祥,厲疾無瘳,徽音遽隔。興言念舊,震悼於懷,宜旌端揆之職,用光窀穸之事。今贈太保太原府大都督,持節備禮冊命,則二儀式奉,九原可作。冀爾魂魄,嘉君寵數。嗚呼哀哉!應公遺誌喪葬,量事官供,仍令太原府牧一人簡較行事。

  神都的旨意言明,可遵照老太公遺願,喪儀皆可從簡,二耶也已從南方歸來,與太原府牧商榷後,尊岐黃測算的黃道之日,兩日後於九龍觀道場做三日法事,起靈西行葬於武氏陵山武業山。

  初六,寧塵跪於靈堂之上,前麵跪著二耶武穆昭,而後並排跪著雨昔與雲飛嫣,寧塵與鵲兒跪其後,最後是武寧安與武阿諾。

  寧塵瞧著一旁素裹少年在燒著瘞錢,火光瑩染,在那焰火中寧塵似又見到了那張臉,那張鶴發卻精神奕奕的臉,那張時常生氣頓足的臉,寧塵雖和他相處已滿三年,但見麵的次數並不是很多,但他卻在寧塵最弱小最無助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家,讓他認識了這麽多可愛的人。

  寧塵想著自己當日去請安卻沒有好好和他說上幾句話,寧塵想那草草見的一麵竟是最後一麵,寧塵想自己最堅實的依靠沒有了。

  突然感覺有些失神,是深深的疲憊,是這十幾日來日夜輪換,每日隻寢不足兩個時辰引起的疲累,是整日跪在這裏在恭送那一縷英魂去往天國引起的疲累,是心中有所失,沒著落引起的疲累。

  寧塵有些心疼雲飛嫣,她不僅要做這些,還得安排大小事務,寧塵有些心疼雨昔和鵲兒,她們如此單薄虛弱,卻一直堅持著,他怕她們會撐不下去。

  寧塵的擔心成為了現實,午後雨昔先累倒了去,倒在了大殿上。

  而後雲飛嫣命幾個婆子送雨昔回去休息。

  ……

  日薄西山,寧塵抽身自九龍觀回了梅園,一查問才知梅園人進進出出所以將大娘子安排在了鳳巫竹廬。

  寧塵往竹廬去,他想去看一眼雨昔,因為他實在是不放心,當時暈倒的雨昔是那麽虛弱,蒼白的頰,蒼白的唇角。

  到竹廬時門口坐一個打瞌睡的婢子,寧塵輕輕將她拍醒言“你去吧,也去休息會兒”

  婢子點點頭,歡快的去了,寧塵進去,往裏屋,雨昔躺在錦榻上,她還未醒。

  走近了些,她在睡夢中,她的神情很緊張,蹙眉,眼瞼微顫,她的額上是一層細汗。

  寧塵在榻邊坐下,他自熟睡的人腰間拉出一塊繡寒梅的絲帕,他輕輕為熟睡中的雨昔拭去額頭鼻尖的細汗,他靜靜瞧著她。

  自雨昔發現寧塵和雲飛嫣的關係後,她開始竭力阻止兩人在一起,但自雲飛嫣為救寧塵身受重傷後,她便不再理會,她開始避著寧塵。寧塵知道她有事情瞞著自己,是自三年前醒來之後,是自那日醉酒大鬧後。

  這幾年二人是母子身份,請安問候成了兩人相見的主要契機,或爭吵,或談心,或平淡的相視一笑,兩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遠客,把彼此當做最親近的人,最信任的依靠。對於寧塵沉迷於肉欲情長,沈雨昔選擇默然,選擇斥問,默然如四影的格外嗬護,斥問如樂果兒的將來。她似乎垂憐每一個人,珍惜每一段情誼,她似一個引路人,但卻是一個盲者。

  而寧塵呢?沈雨昔在他心中,亦是特別的存在。從滿懷怨恨到接受事實,從垂涎到憐惜,隨著時光流逝,沈雨昔在寧塵心中是最純淨無暇的,是聖潔不容侵犯的。對於她的自我封閉,寧塵想去解開它,但總是找不到根由。他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怕她受到一點點傷害,往往,她的喜與怒都和自己有關,所以他怕見她。

  熟睡中的人神色更加緊張了,她緊握雙拳,她緊緊把拳頭抵在胸前,“不可以,不可以…”

  她叫出了聲,她醒了,她猛的坐起,她差點撞在寧塵懷裏。

  “作惡夢了嗎?”寧塵柔聲問。

  他看到寧塵有些驚愕,“走開”,她大叫道。

  寧塵不清楚她怎麽了,以為她還在睡夢之中,便伸出手來想在她怒目的眼前晃晃。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她顫聲言,說完她緊緊抱著自己,用額緊緊的抵住膝,將頭麵埋在散亂的長發裏。

  寧塵被她的異常舉動驚著了,他不知道雨昔是怎麽了,她是清醒的嗎?

  靠了過去,寧塵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剛剛不過是一個夢”

  雨昔久久未動,也不再言語,她一直那樣,那般動作。寧塵瞧這樣也不是辦法,便伸出手來,輕輕扶著她的頭,“好啦,沒事了,有我在,一個夢而已,都沒事的”

  剛剛撫摸了兩下,她突然動了,她直起了背,抬起了頭,一甩長發,露出了漲紅了的臉,她依舊未言語,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寧塵。

  寧塵被她瞧得有些不舒服起來,他上下摸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表情舒展,眼神一亮,自懷中拿出一個紙包來,“來,這是你喜歡吃的桂花糕,快吃點兒,我瞧你這兩日都未吃東西”

  邊說邊打開來,一共四塊,上麵兩塊已經被壓碎了,寧塵小心翼翼的遞到了雨昔眼前,她卻也隻是瞧著,並不動。

  寧塵瞧她不動,便動手拿起半塊來,然後小心地送到沈雨昔唇邊,“來”柔聲言。

  沒有張口。

  並未放棄,“啊”

  張口了,寧塵趁機將桂花糕送進雨昔口中,未嚼,她卻霧蘊雙眸。

  “怎麽了?”寧塵慌了,他連忙將手中的桂花糕丟到一旁,然後焦急的問。

  “哇…”桂花糕噴了出來,雨昔也哭了出來,她緊緊的抱住寧塵,她放聲大哭。

  寧塵一動不敢動,他實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為何這樣。

  雨昔哭,肆無忌憚的哭,歇斯底裏的哭,她抽搐著,顫抖著。

  寧塵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此刻的他心也似跟著雨昔在哭,他這是在慌張,在心疼,在感同身受。

  當寧塵伸出手輕拍雨昔的後背,第二下還未拍下,雨昔便從寧塵的懷中掙脫,她又如剛剛那般盯著寧塵瞧,寧塵也盯著她,卻是被她如此舉動驚呆了,總是這般突然,總是那樣出其不意。

  此刻的她,淚滿雙頰,雲鬟霧鬢。此刻的她,臉上是嫣紅,唇角是幾點黃綠的桂花糕。此刻的她,眼眸似在說話,似在輕聲低語。

  更令寧塵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雨昔湊了過來,她牢牢的揪過寧塵的頭,她狠狠的吻了上來。

  那是桂花味的吻。

  那是涕淚橫流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