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聞去去來來,聽紛紛擾擾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158
  載初元年六月十四,寧塵收到了一封書信,那是自神都洛陽送來的,這封信本應四個月前就到了的,可是其中生了變故。

  緣由是,入河東道,澤州潞州一帶於半年前出現蝗災,後又有饑荒,其實這事寧塵先前已經聽說了,二耶已經派人往兩州查看災情並上報朝廷了,根據回報的情況來看災情並不是很嚴重,所以二耶已經派太原府牧調派太原府的府庫糧倉前去賑災了,寧塵想來,災情輕微,以北都太原之力賑災當是足夠了。

  但寧塵未曾想到的是,蝗災和饑荒過後又發了瘟疫,幸而疫情不是太迅猛。送信的信倌兒是在途中染了瘟疫所以耽誤了時間。信倌兒言,瘟疫能夠遏製住全賴一人之功,那就是神都洛陽的神醫妙手柳問三。

  寧塵還記得那人,是一個頭戴淺露的女子,卻不曾想她竟是如此樂善好施,自洛陽趕到潞州施糧賑災,又逢瘟疫,便施以妙手仁術,才得以救一方百姓。

  聽聞信倌兒的講述,寧塵也自愧不如了,下次若再相見,當恭敬些,寧塵想著。

  信是月兒和憐兒寫來的,首先提到的當然是寶寶,孩子已經生了,是個小郎君,名字月兒已經取好了,叫武寧風,因為她希望小郎君長大後,能像風一樣,無拘無束,馳騁於天地間。然後講了武寧風是如何的可愛,有趣,其後便是對大家的問候。有了小家夥就把我給忘了,寧塵想。

  而後是憐兒的信,寥寥數語道的是二人的狀況和自己對寧塵的思念,是含蓄的,淺嚐即止。最後簡單提了幾句生意,依舊是對大家的問候。最後一頁夾著的是一張紙,上麵印著一個小腳丫,寫著一行字為生辰,想來這就是武寧風的生辰了。

  寧塵命人將那張印著腳丫的紙送去給老祖宗報喜,自己的心情也暢快起來。又一個小家夥來到這個世界,自己又多了一個親人,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武寧安,武寧風,寧塵還不懂如何當好一個父親,他沒有經驗,在那個世界裏他與自己的父親是疏遠的,是格格不入的,甚至是對立的,但他知道其實都愛著彼此。源於這般經曆,他對父親這個角色有著不一樣的體會,而且他總是希望把最好的給親近的人,他總是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殘暴古板的父親,所以他總是在溺愛著她們,溺愛著武寧安,武阿諾,如今又有了一個武寧風,而這一切他都未知覺。

  聽報喜的人說,老太公接過紙來,聽說是小郎君大笑了兩聲,最後讓寧塵早些準備回洛陽。

  報喜的小廝自懷中取出一個木匣交給寧塵,那是老太公給小郎君的。寧塵打開木匣,是一塊佩玉,玉質和武寧安的那塊一樣。

  收到信的第二日,又有一封謁帖送至梅園,銀邊嵌錦的名刺寫“獨孤氏姬尢敬拜”

  午後,竹廬,兩人兩盞,一爐一壺,兩扇青欞窗扉,一隻狸貓似醉。

  第一次見獨孤姬尢時是冬日,襖裙披風看不出身量,如今她著斷臂齊胸襦裙,煙羅外罩,可真是身量苗條,體格風騷,晧腕玉臂若隱若現。

  “獨孤家主這般絕麗姿容,讓天下兒郎好不豔羨盧家郎君”寧塵道。

  “不知三郎也有豔羨?”

  “寧塵慚愧”

  頓了頓寧塵又言,“寧塵知配不得獨孤家主”

  獨孤姬尢嫣然一笑,沉著雍容,她檀口微張輕抿一口香茗道“三郎說笑了,貪戀香閨夢,醉臥棲鳳峽,攜手揮劍盡,香隕為陽郎。這可是我還未進太原府便聽到的。

  這四句是寧塵和樂芙兒的事情出了之後,眾人口口相傳的。紅顏為君死,不知觸動了多少癡男怨女。

  聽到棲鳳峽,聽到這首詩,寧塵的心又凝固了,她見寧塵臉上露出傷悲之色,又言到“多少人渴望一段轟轟烈烈而不可得”

  “我倒是希望平平淡淡”寧塵言。

  兩人一陣沉默,似乎都有心事。

  “你是要回神都了嗎?”

  寧塵驚愕的抬眼望著她,她嫣然道“猜的到”

  她瞧寧塵那驚愕的表情更開心了,“明國公上表勸進已過去數月,再不回神都就會失去先機,不是嗎?”

  她頓了頓又言“而且聽說你在神都得了一子,恭喜三郎啦!”

  “我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看來獨孤家主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啊”寧塵喝了一口茶道。

  “了如指掌說不上,就是常掛心間罷了”依舊是笑言。

  寧塵沒有接她的話,對於這個女人,當聽雨昔的,避讓三分為妙,她瞧寧塵不言語,又接著道“王氏可是七宗之一,你這般站隊,他們該不悅了”

  她所說的寧塵清楚,這七宗五姓是一直站在李唐這一方的,其原因也很簡單,就是武後自掌權後便一直打壓士族,遷都,開科舉,大力提拔寒門子弟,這些種種來看,武後若上位,對他們來說是不利的。而寧塵和明國公府又站在了武後那一邊,如此就有了分歧。

  “但七宗並不是一條心,不是嗎?況且當下能做的隻是拖延,並不能影響結局,他們心裏很清楚”寧塵道。

  點點頭,獨孤姬尢撫摸著懷中的狸貓,心緒似飄出了窗外,飄到了無邊際裏。

  “若有一天我們也成了那塊擋在你前道上的石頭,你會一腳踢開嗎?三郎”,良久,她抬眼緊盯著寧塵問。

  “踢石頭,傷的是自己的腳”寧塵言畢頓了頓又接著言“搬到另一個地方不是很好嗎?或許能成為曬經石也說不定呢,你說是嗎?姬尢”

  聽寧塵喚自己姬尢,她顯然是愉悅的,“可人家是泥沙做的,一碰就散了”她湊近了些繼續言。

  “那我就添一杯茶,將它和成堅硬的石頭”

  “茶太苦,人家更喜歡蜜”

  ……

  就這樣兩人一言一語的閑聊著,並沒有聊什麽大事,決議,隻說了當下,說了些閑言碎語。但這般推拉式的聊天總有種曖昧不清的朦朧,雖沒說什麽,但似乎又說了很多。

  黃昏時分才告辭離開,約定兩日後與王氏一道在竹廬再議,寧塵明白她的用意,便爽快答應了。

  第二日寧塵收到雲飛嫣給她的近日神都的消息,自寧塵建立鳳巫開始,雲飛嫣拿到各方麵的消息都會告知寧塵,她在神都有自己的獲取消息的渠道,也正是這樣,明國公府眾人大多來了北都卻還對神都局勢了如指掌。

  是一則壞消息,恒元公黑齒常之死了。恒元公被李叔克,周興,來子珣等人誣告,陷害說他與右鷹揚將軍趙懷節等人謀反。武後得知後,下令將恒元公召回神都便將其逮捕入獄。在牢獄中恒元公不甘周興等人的侮辱,上吊自殺了。

  燕國公黑齒常之將軍就這般含冤身死,自那日竹廬論英雄後,寧塵也想結識這般英雄人物,可如今卻做不到了。

  而這罪魁禍首周興又是何許人也,不過一酷吏耳。

  年少的周興也曾學習過律法,高宗時曾擔任縣令。因其有能力,曾被高宗召至長安,但後來有人以其沒有通過科舉考試為由勸諫高宗,因此他未被提拔,他卻因為魏玄同的如實相告而懷恨魏玄同。光宅元年李敬業的叛亂,武後開始鼓勵告密。時為尚書省尚書都事的周興便開始積極參與告密行動,後因此被提拔為秋官侍郎。

  短短幾年,因他告密而死的竟多達數千人。為了逼供,他發明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刑法,如“定百脈”、“喘不得”等,因這些酷刑,一些被冤枉的人也無心申辯了。羅織罪名,酷刑帶供,是周興諸人的家常便飯,因而神都一片恐慌。

  先後死在他的陷構的公卿大臣有,左史江融,廣州都督馮元常,中書舍人郝象賢,魏玄同等。

  琅琊王李衝的謀反案後,周興主動成為武後手中的那把刺向李唐宗親的刀,他先後陷構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李元嘉的兒子黃國公李撰等,後又受武承嗣的指使誣告高宗第三子澤王李上金和其弟許王李素節,致使二人被殺,他們的十幾個兒子被流放的被流放,被殺害的被殺害。

  時代造就人,還是人造就了時代,這個命題無論如何爭辯,都改變不了造就二字。正因為武後專政,正因為她的野心昭然若揭,才有了那些追趕“浪潮”的人。同樣,正是一個個這樣踏浪之人,才呼嘯起這海嘯肆虐,才讓這個時代黑暗恐怖。

  生與死,福與禍,或許早就注定,去改變,隻是一些人抗爭的方式罷了,寧塵還沒想過抗爭,他正沉淪於黑暗籠罩不到的地方。可當黑暗逼近時,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寧塵很慶幸神都這幾年最黑暗的歲月,自己卻受罰在北都。他也在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沮喪,感到無能為力。而馬上要回神都了,自己真的準備好了嗎,真的準備好了直麵那暗夜與驟雨狂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