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寧塵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初九的巳時二刻了，窗外和簾壟裏射進來的高陽照得房間裏一片斑駁，寧塵醒來的第一感覺是痛，臉上，身上。是酸，每一個關節都是酸的。

  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但那曾經繾綣枯骨的痕跡還在，那溫馨霓驪的香味依舊。寧塵見榻前的桌上放著東西便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了過去。

  “醒了？以後不許胡來了，身子要緊。我已經和那兩個丫頭交代好了，她們已經去報過信了，臉上的傷就說是洗完在廂房休息，不小心睡著了，夜裏發了夢魘，進了她倆的房，她們夜裏沒待看清，下手沒輕重弄得。衣服已經取來了，那藥你抹著，會好得快些。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我們並不是親的”，這是幾案上一頁紙上寫的，沒有抬頭，沒有落款，但那娟秀的小字飛舞瀟灑，想來她寫時心情還是不錯的。

  而最後這一句，我們並不是親的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寧塵不敢往那裏去想，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是問清楚再說，此時便不去想。

  取過一旁整整齊齊放著的衣物開始穿戴起來。良久，“來人”，寧塵的一聲高叫，片刻進來兩個小婢子，寧塵想起，這便是昨天被掛在梁柱上依稀見到的那兩個婢子。

  “你們叫什麽名字？”

  “百靈”

  “叮當”

  “你們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了吧？”

  “知道知道”兩人一聽立馬跪到地上回答著。

  “她還好嗎？”

  兩人本慢慢直起的腰又彎了下去，“還……還……那個……好”

  “到底怎麽了？”寧塵往前一步，也彎下了腰，盯著她們不耐煩的問。

  此時，可見的是兩人紅的像紅布一樣的臉，“已經讓奴婢們伺候回了雨花閬，那個……那……嗓子，還有……還有……身子有些不舒服，不過…不過沒事，二娘子讓奴婢說……說她給三郎記下了，說……說會討回來的”

  寧塵聽她吞吞吐吐的說完，也明白了。之後，便由二人陪著往小院去。寧塵這個樣子可不敢去見雨昔，更不敢去見鵲兒。當三人回到院子早有幾人等在堂中，那便是憐兒，闌兒和月兒。

  一見寧塵回來，三人便立刻起身迎了起來，到得門口，見到寧塵的樣子時三人就呆了，破皮的嘴唇，滿是傷痕的雙頰和脖頸，憐兒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闌兒焦急的上前，慢慢踮起腳尖輕輕撫著寧塵的臉問道“阿郎，你怎麽了？疼嗎？”

  因為寧塵抹過藥的緣故，涼涼的並不感覺到疼，此時被闌兒這樣一摸，一說，忽然覺得臉上辣辣的，不知是傷痛還是寧塵心裏有鬼。

  寧塵邊說沒事邊往堂中走去，而百靈和叮當一進門來，便跪了下去，怯怯的解釋著，是雲飛嫣，便是二娘子交代的那些，自然少不了受到幾女的氣惱和斥責，寧塵本就不想提起這些，在一旁和起稀泥，最終還是寧塵說餓了要吃飯才把她倆放了回去。

  知曉了自己失蹤的這一晚三個丫頭都一刻沒睡過，因為怕鵲兒擔心，便不敢告訴她。月兒也曾派人去西院找過，那時便是二娘吩咐百靈和叮當守在外麵的時候。當時叮當和百靈說未曾見到寧塵，月兒想進去找卻被攔了下來。她們在莊裏找了很久，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敢聲張，隻能等到天亮。

  天剛亮，當她們正準備去告訴雨昔時，便收到了百靈送來的信兒。三女這才放下心來。吃過飯食，寧塵讓幾人去休息，自己也準備再補補覺，全身酸痛。剛躺下沒多久，一個人兒坐到了寧塵身旁“你老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昨日去了氤氳閣，百靈說沒有見過你”

  寧塵看到眼前是一臉懷疑和略帶氣惱的月兒，想來也隻有她會來質問自己，也隻有她會這般語氣，寧塵打了一個哈哈道“那是她倆偷懶去玩了，我去時一個人都沒有，出來乏了便找了個廂房準備休息一下，你去時她們正好回來，所以我們就錯過了吖”

  寧塵一板一眼的說完，就收到了一隻小手的一個輕輕的捏抓，“那你說，你到底把她倆怎麽了？”

  “沒有怎麽呀，不是被打醒了嘛”

  “那你到底是真的發夢魘，還是裝的？”

  “啊，我是那樣的人嗎？裝著發夢魘，那是鵲兒才能幹出來的”

  “反正我不信，總歸是有事，哼！”

  月兒每問一句都要捏起寧塵的一塊肉，好像是收不到滿意的答案就要把那塊肉揪下來似的。

  就這樣，這件事情就算放下了，至於雨昔和鵲兒那，自然是要瞞著的。幾女無需寧塵交代也知道該如此，所以這幾日請安時都是月兒去的，借口便是寧塵忙著鳳巫的規劃，整日都在莊子裏四處奔走，見各色的人，沒能抽出空兒來，如此也就糊弄過去了，二人也並未疑心。

  再次見到二娘是三天後，也就是正月十一。想來這三日她也是不敢見人的吧。這三天唯一收到的消息是二娘子搬來梅園，百靈和叮當被安排到了二娘子的院裏服侍了。

  十一這日早晨，雪又飄了起來。洋洋灑灑，就像此刻寧塵的心情。寧塵正在練功，是安老指導的，一套拳法，一套劍法，據安老說這就是強身健體的，很普通的武技，但也是鍛煉身體，打好基礎的最實用的。

  寧塵問太極拳和五禽戲，安老卻說這要比五禽戲厲害而且更有用些，卻不曾聽過太極拳。寧塵想來，自己在醫院裏練的太極拳還真不能浪費，將來可以把這太極拳推廣出去，說不定還能成為一代武林大家。

  當寧塵還沉浸在那武林至尊的幻想中時，風雪中一個倩影朝他緩步行來。緞織掐花對襟外裳下襯四喜如意雲紋刺花錦繡襦裙，外裹軟毛織錦緋櫻披風，頭梳驚鵠髻，銀質四蝶步搖和碧玉瓚鳳釵分於左右，景泰紅珊瑚耳墜隨著步子輕舞搖曳，雙手籠著鏤金五蝶捧壽小手爐，曲步款擺，搖曳生姿。當來人已經到了寧塵身後時，寧塵才有所覺。

  轉過身來，眼前是二娘雲飛嫣，檀臉桃花妝，黛青小山眉，口脂紅如血，額上貼紅梅。寧塵看得有點呆了，茫茫一片白中，眼前的紅太過耀眼，更是太過妖豔，這滿園梅花也不知要羞煞幾分。

  “怎麽不撐把傘？”寧塵柔聲問，他是呆呆的看了半晌才沒頭沒腦的隨口問的。

  “雪不大，你不也在院裏嗎”她回答的也很溫柔，也很幹脆。

  “你在練功？”見寧塵隻是盯著自己半晌又說不出話來，二娘便問道。

  “對啊，瞎練的，安老教的，就是強身健體而已”

  見到二娘一笑，是溫柔端莊的笑，從不似以往她那勾魂的魅笑，寧塵好像還沒適應，又覺得眼前是另外一個人。，“你好美”便脫口而出了。

  “你不怕我了？”雲飛嫣上去一步，靠近寧塵問道。

  寧塵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兩人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良久，寧塵先開口道“聽說你很厲害，不然教教我吧”

  “你想拜我為師嗎？”

  “不是師徒便不能教了嗎？”寧塵反問，雲飛嫣愣住了。

  突然眼前人一震袍服，那紅色的披風翻飛，一個輕靈移步，石桌上寧塵剛剛練功用的那把古劍不見了，多了一個小手爐。再一個翻飛，一件披風似一片紅羽般輕飄飄的落入寧塵懷中。當披風落下，眼前的視野打開，就見一個粉妝仙娥一手持劍傲然挺立。

  沒有說一句話，眼前人便舞動起來，突刺婉轉，翻飛跳躍，左閃右轉，團簇伸展。時而似驚鴻時而如百花，時而似影魅時而如輕舞。這白雪，古劍，粉妝，華裙，這美人，劍舞。這一切都讓人不由得覺得這便是仙境，想永遠停留的仙境。

  寧塵突然想到了公孫大娘，想到了杜甫的那幾句詩形容眼前正合適吧。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最後一個神俊的收勢，青絲落下肩頭，耳墜還隨著步搖流蘇擺動，雲飛嫣嫣然一笑，背執古劍道“青淩劍竟然落入一個不會使劍的人手中，真是糟踐了好劍”

  二娘邊說邊向寧塵走來，她一個轉腕抬手，便把背於身後的劍遞到了寧塵眼前，寧塵接過古劍問“它叫青淩嗎？很有名嗎？”

  一個彈指，古劍發出了一聲脆響，二娘收回手指，準備去拿小手爐，緩緩言“青淩碧華劍為傳世名劍，是楚八劍之一，不知為何人所鑄，但其每一任主人都是名動天下。雙劍一鞘，碧華柔美，青淩剛毅，雙劍出，心心相惜。據傳雙劍齊舞，風吟蕭蕭，世人傳：淩華一舞動蒼天，風鳴九轉斬肝腸。”

  寧塵聽到這，也好奇的彈了彈，又是一聲脆響。二娘接著道“這把便是青淩劍，青淩碧華據說被毀在陳王宮中，卻不想到了你手中，看來托那老道送你劍的人定是個女人，自己留下碧華，送你青淩，很明顯，你又在哪兒欠了風流債了”

  看著眼前二娘臉上那般笑容，寧塵覺得那個溫柔端莊的飛嫣不見了，那個嫵媚妖豔的二娘又回來了。更重要的是，老道送東西她都知道的這麽清楚，看來是注定無法逃出她的手心了。

  ……

  這舞劍一幕被園子一角暗處的一人看得清楚，而這，在幾十年後引出怎樣一段風流佳話，自有後人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