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織夢不醒,體若飄飄雪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0      字數:3467
  二渡蓬丘事事休,鴻鵠誌滿位雲侯。

  瀕死感是極樂的,更是讓人恐懼的,那種恐懼足以銘刻在心底,讓人去逃離,去躲避。此刻寧塵的腦海裏有無數的畫麵閃爍,是曾經的過往,有幸福的,有悲傷的,有最近的,還有久遠到幾乎忘記的。

  更有我的,也有你的。那裏是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畫麵,是一個美麗女孩,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他見證了她的一次次的蛻變,那是初次來潮時的驚怕,恐懼;是窺見了霓虹裏的情欲的好奇與衝動;是第一次穿上高跟鞋塗了唇去營造算計好的偶遇的羞怯與期盼。

  頭痛,頭痛欲裂。那一幕幕似過往,似共同的回憶。那一幕幕就在眼前,就似壓在心裏,直讓人撕心般的疼,直壓迫得人想要傾倒。

  略……一聲幹嘔,那是自瀕死態的逃離。自不醒夢中醒來,眼前是黑暗,一望無際的黑暗,不知和上一次的黑暗相隔了多久,但這一次更加真實,真實得能夠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夢裏,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是睜著的。我是瞎了嗎?自問,沒有回答,沒人回答。已不清楚自己是否問出了聲,更不清楚是否有人在聽。有感覺傳來,是痛,痛的那麽清晰,清晰到難以忍受。這痛來自腦後,來自四肢,來自全身。繼而聽覺也清晰起來,似有哭聲,期期艾艾。似有高呼聲,似有鍾鳴之聲。

  細細回想,回想剛剛的眼前的一切,是那麽的朦朧,又那般熟悉。自己是誰,身處何地,寧塵還是雨昔,是那個放下責任感背起行囊逃離遠去的少年,還是那個懷揣夢想卻被再三驅趕至那深淵盡頭的沈雨昔。寧塵好像再回夢裏,夢裏沒有疑惑,沒有傷痛,沒有此刻的恐懼,那是對黑暗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閉上了眼,這次沒有再睡去,他在整理前塵,他細數過往,他確定自己是寧塵,是那個少年,那雨昔是誰,是夢裏的那個姑娘?是自己舍死相互的紅裙姑娘?寧塵動了動,發覺自己似乎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在一個盒子裏,盒子,盒子,棺材!腦袋再一次炸開似的疼。那一幕幕浮現,是英雄救美,然後是緊緊相擁,是一朵紅豔豔的玫瑰,我死了,我死了嗎?

  那麽現在呢?他胡亂的摸著,手腳都在,頭麵也還在。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如果一切都不是夢,那此刻又算什麽呢?如果一切是真的,那麽雨昔呢,雨昔,腦海裏雨昔的畫麵又斷斷續續的閃過。那麽此刻是什麽,是靈魂交融?是記憶的穿插?寧塵心緒亂了起來,不知這一切都是自己荒謬的胡思亂想,還是一切依舊是夢,一場不醒夢。此刻寧塵寧可相信這是一場夢。

  這時周圍的嘈雜聲停了,片刻後是兩人的對話,似有似無,似遠似近。隻隱約聽到林監和明公等詞,以及一陣此起彼伏的哭泣,斷斷續續,蒼茫戚妄。寧塵放棄內心的思索與不安,汲汲摸索起來,四壁都嚴嚴實實,頂部用雙手推了推也紋絲不動。

  這時一個掐著公鴨嗓的聲音響起來,聲音細高細高的,亦可聞及:“門下:武安明公,遂安順命,忠憫賢明,清心秉正,今聞家禍,朕心尤戚,卓…”

  寧塵已慢慢感覺氣悶,他吃力的抬起一腿,用力一蹬。頂蓋還是沒有動,複又踢了幾腳,依舊絲毫不動。求生欲的激使,寧塵握緊拳頭用力的拍打頭頂的木頭,忽而外麵的聲音靜了靜,繼而又響起來“謙而益光,贈雲州…”

  寧塵來不及多想,用盡全身力氣,敲打著“箱壁”。又是寧靜,繼而是一片噪雜,而後,箱壁響了起來,是撞擊聲,是摩擦聲,最後是一聲吱呀聲,長長的一聲吱呀聲,頂蓋慢慢打開的縫隙裏射進一絲光明,那絲光明鋪展開來,是一道光,一片光,最後是刺眼的光芒。閉了閉眼之後,寧塵睜開眼,看到了幾張陌生的麵孔,那麵容上的表情是驚異,是淡然,是呆呆的不知所措。由於突然的光芒,看起來清晰卻又模糊。寧塵抬了抬手撐住“箱壁”一把坐了起來。然後靜謐瞬間被打破了,四周傳來了尖叫,歡呼,哭泣,和不知所謂的禱告,不絕於耳。

  直到這一刻寧塵唯一能相信的是自己沒有死。這一切不是夢,因為沒有夢會如此的清晰。他沒有說話,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那麽的陌生,一群奇怪的人,一個奇怪的環境,一個奇怪的出場方式。他爬出了“箱子”走向四周,那群人圍著他,臉上的表情,有驚恐的,有歡喜的,有如夢似幻的,還有淚滿雙頰的。

  他看到了一個靈堂,一個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靈堂,黑幔白帆,煙葛縹緲,燭光茵染,肅穆空靈;一間大房子,一個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大房子,四柱軒武,飛榷淩空,精雕彩飾,簷廊低回;還有那群人,電視劇裏的人,挽發束腰,長袖流裙,素袍雲衫,長靴輕履。這是寧塵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穿著,和一張張完全陌生的臉。

  這一瞬間寧塵有點恍惚了,這一刻他又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夢。恍然間,一個身影突出了眾人,上前幾步,拉住寧塵的衣袖歡喜言道:“三郎”,寧塵低下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一個小丫頭,十三四歲的樣子,穿著白色的素紗單衣,長裙也是白色的,隻有腰帶的擺尾有絲絲黑絛,她麵龐清秀,沒有粉妝的臉上卻沒有一點瑕疵。消瘦的肩,小巧的身子,讓人一見就有一種鄰家妹妹的感覺。寧塵看著她臉上未幹的淚漬,和那激動萬分的歡喜神色便淡淡一笑。這一笑,換來了眼前人更加難以抑製的歡喜,她跳起來開心的大呼:“三郎未死,三郎未死,我就知道三郎是不會丟下我們的。”

  三郎,三郎是誰,是我嗎,寧塵不知所措,卻也不能或者說是不知該做出什麽表示,他轉過頭來,突然發現靈堂上有兩副棺材,兩副漆得黝黑的棺材,那麽說有兩個人死了,兩個人躺在這裏。一副棺材裏的是我,那另一副是誰呢?寧塵與雨昔,那個美麗的紅裙女,那個腦海裏一直出現的人。寧塵的腦海突然想到了這個,這個不可能的可能,然而麵對眼前的一切,寧塵已經相信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了。

  於是他急迫的指著另一副棺材,當他剛要脫口而出“雨昔”時,忽然住嘴了。眼前的一切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自己開口後會發生什麽,片刻思慮之後寧塵平靜的開口道“打開”。四周因為小丫頭的歡呼而哄鬧起來的人群聽到寧塵的話又再次靜了下來,卻沒有人動。寧塵有點失措,不知如何才好,繼而又高聲道:“快點打開”刹那的安靜之後,人群再次騷動起來,有幾個人站了出來,急急動起手來,很快另一口棺材的頂蓋也被挪開了。

  此時,人群都站得遠遠的,卻圍成了一個圈。打開的人也逃似的走開了。寧塵激動得注視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走動,他怕自己失望,怕一切更加複雜。一盞茶的功夫,什麽都沒有發生。人群的騷動越來越響,有交頭接耳的,有倉皇失措的。寧塵卻依舊沉浸在如夢似幻中,沉浸在那裏麵躺著的底是誰的無盡遐想中。人群的騷動越來越大,寧塵也有些緊張起來,邁開了步子,往那毫無變化的棺材走去,那腳步是沉重的,灌了鐵似的沉重。

  當他馬上靠近邊緣時,突然一個身影從中坐了起來。刹那間,寧塵的眼前隻有一團紅,一團火一樣的紅,就如同在高樓上的那個身影,那般紅。接著寧塵看到的是一張精致的臉,畫著淺妝,火紅的唇,柳葉般的眉,高挺的鼻,和標致的瓜子臉,再加上那如緞如脂的肌膚,華彩益彰的氣質,完完全全是一個絕色美人。

  寧塵突然有點慌了,她最想看到的是雨昔,可這張臉不是雨昔。那這是誰,為什麽也和自己一樣醒來。寧塵再仔細打量眼前的人,突然發現那張絕色的臉龐上有一雙眼睛,一雙和自己一樣迷惘的眼睛,空隧,幽深,卻更多的是迷惘與不知所措,以及那飽受風霜後的深沉與曆經死亡後的澄明。當四目相對的一刹那間,仿佛時間都停滯了,萬物都消失了,一切都變得虛無。隻有一雙眼睛,一道光。那是澄澈的洞明之光。

  良久,寧塵心裏有了一絲了然,同時在對方的眼裏也讀到了相同的感覺。那就是雨昔,那張絕色的容顏下,就是雨昔。這一刻寧塵有點激動,或者說是雀躍,自己和雨昔都沒死,不但沒死,眼前的雨昔不再是清瘦寡淡的,有了更多的生氣。

  這不是老天讓他延續那英雄救美的美好結局嘛,寧塵首先想到了這個。

  寧塵扶著雨昔爬了出來,似乎從死到生,這一切的改變都是一個夢,但這個夢,過於真實,真實到腿上的傷痛都痛入心底。待雨昔站定,她打量著周圍,打量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量著寧塵。寧塵也在打量著這絕麗的雨昔,身量苗條,豐腴的胸部,緊俏的臀,盈盈一握的腰和那驚世的容顏。

  寧塵笑了,雨昔也笑了,是死而複生的笑,是一切過往煙消雲散的笑。他們相視而笑,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己無關,就如同死亡前那一刻,那般坦然,那般寧靜。

  寧塵張開雙臂,想擁抱一下雨昔,來慶祝這死而複生,如同墜樓前的擁抱,更是為他那英雄救美的美好結局開個頭。

  當他剛邁出一步,一個俏生生的聲音響起:“三郎,大娘子,你們沒死真的太好了”寧塵回過頭,是剛剛那個小丫頭,還是那副天真無暇的麵孔,頓時安下心來。繼續往前,正準備跨出最後一步時,他突然想到:三郎,大娘子,不應該是三娘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