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幾乎是伊梅拉的第二個故鄉，從露比九歲為了阿格勒斯的事情前往起，就和紐約結下不解之緣。所以在不願意繼續呆在家裏以後，她沒有多做選擇就決定去中城高中上學。

  但是，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大概沒有什麽資格去懷念那個時刻。

  走上私人飛機並且落座以後，她轉頭看向了托尼：“說說你們請我過去的事，九頭蛇確實讓我做出了選擇，但在兩年內我一直沒有去管它們，你們也照樣應對，這不是全部理由。告訴我，你，或者你們到底有什麽企圖？”

  “你這麽說我可是會傷心的，鬼知道我等著一天等了多久，和你的多疑症一樣久遠。”不穿戰甲而是陪著伊梅拉坐飛機的托尼臉上揚著勝利的微笑，“我知道，實際上你是覺得我們忽然開始關心你受寵若驚了？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哥譚現在停戰了，這象征著你終於願意把目光從哥譚移開，看看你在紐約的老朋友們。何況，前幾天是你自己暴露了秘密身份，彼得一直糾結到現在。”

  彼得在一旁配合地點點頭，但這讓伊梅拉更奇怪了，他一向是愛說話的那個，為什麽今天話這麽少？

  被伊梅拉盯著，彼得移開了視線，但是就連他的眼睛也守不住秘密，胡亂飄忽的樣子讓伊梅拉更加篤定他們在隱瞞什麽。

  她接著托尼的話說下去：“這麽說，你早就打算這麽做了。”

  “從知道你回到哥譚的消息時開始，甜心。”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鏡像世界的奧秘，完全沉浸在憤恨之中。”

  伊梅拉眼底流露出一抹懷念，而她處境的複雜多變，大概也是從一步步發現真相開始的。

  現在她深刻體會到，一無所知是莫大的幸福。

  最初她在死亡之海遊蕩，整理混亂破損的記憶，每天需要考慮的隻有奧科特波斯的鎖鏈和如何在惡劣的環境中活下去，在掙紮中找回自己。

  然後她回到哥譚，仇恨的怒火燒透阿卡姆，因為布魯斯刺痛她的逆鱗和回歸的心而暴走。她恐懼他們發現自己的秘密，更怕那一刻墜落下去的身影，以至於差點忘記了對那朝自己飛來的蝙蝠鏢生氣。

  她失敗以後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黑幫，她本打算自立門戶，既然鬧得極其不愉快，她單飛不就完事了。黑麵具遞出橄欖枝的時候，她本來就是抱著從內部破壞的想法去的，沒想到她在黑幫中迅速製定了掀翻哥譚的大計劃，並且大獲全勝。這一刻，她嚐到了這條道路帶給她的甜頭。

  她大開殺戒，滋長黑暗，並且卓有成效。

  蝙蝠俠和鋼鐵俠的阻止沒有動搖她，反而堅定了她走下去的決心。在占領了阿卡姆以後，伊梅拉終於鼓起勇氣，重新調查當初小醜淩虐的真相。她撕開了自己的傷疤，才發現原來它從未愈合，依然在流血、潰爛，浸透了一個花季少女生命中無法承受的痛苦。

  那在兩個月內，上百次的慘死，原來是一個無比可怕的玩笑。伊梅拉開始相信，蝙蝠俠沒有欺騙她，至少他和她一樣，對故事沒有全麵的了解。她抓住並折磨小醜，向布魯斯釋放了自己已經接近真相的信號。

  伊梅拉回想著，他們曾經有好幾次和平解決的機會，隻要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但深淵的枷鎖桎梏著她，過往的記憶糾纏著她，讓她不信任任何人，乃至怨憤與矛盾逐日加深，如樹根糾纏盤虯無法開解。

  直到現在，鎖鏈依然存在。唯一不同的是，有人發現了它，並且試圖切斷它。

  “我們繼續談九頭蛇的事情吧，我知道A-032會趁著這個機會活動。”隻是伊梅拉沒想到托尼會用這個理由直接跑來找她。

  既然理由是他拋出去的，當然要負責繼續下去才像話。托尼讓賈維斯把最近九頭蛇組織的活動數據投影出來，伊梅拉看著那隻形態熟悉的怪物，眼眸一暗。

  “其實在這次之前，九頭蛇一直沒什麽動靜，我們一直在試圖查出它的活動，但它始終避免和我們接觸。更麻煩的是A-032有個臭習慣，它喜歡在下水道和其他讓人想不到的複雜地形裏築巢，每次我們發現它的巢穴以後，都要花很多功夫去清理。”

  伊梅拉點頭，她完全能理解複仇者們的艱辛，當初為了解決A-032後代滲入哥譚下水道的麻煩，她花了好幾年去清理下水道，到現在也不能保證所有地方都弄幹淨了。

  一座城市有多大，它的下水道係統就有多大，哥譚如此，紐約也是如此，包括所有可能埋伏著異形的城市。可想而知，在A-032選擇暫避鋒芒以後，複仇者們多麽頭疼被它控製的九頭蛇的問題。

  犯罪辛迪加入侵地球以後，鼓動世界各處的惡棍作亂，A-032看準了這個時機終於開始活動，現在正是收拾它們的最佳時機。

  “A-032是我的責任，它從我的身體裏孕育而出，帶給我好幾年的恐懼。如果你們誠心與我結盟，我不會拒絕。任何時候有它的消息，都可以直接聯絡我，關於它的任何事情在我這兒都有優先權。”

  “那就這麽決定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托尼直接把飛機停在了複仇者大廈的頂層，下飛機的一瞬，陽光把他們周圍的空間填充得滿滿當當，伊梅拉習慣性皺起眉，好在多米諾麵具遮擋了對於久不見光的生物而言有些刺眼的光芒，保護了她的雙眼。

  但金燦燦的陽光還是灑滿她的臉龐，讓原本就蒼白幹淨的麵容更是白得發光，反倒是褪去了原本不健康的倦容。

  她必須承認，盡管她已經習慣了黑暗，但她依然向往陽光。誰說一個黑魔法師不能喜歡曬日光浴，在一片光明和溫暖中晾曬快要發黴的自己呢？反正路比喜歡，她也是。

  托尼跳下飛機：“多看看這世界，小姑娘，還有很多比仇恨、哥譚、黑幫或者九頭蛇更吸引人的事物存在。無論你現在是誰，露比，伊梅拉，還是雨燕，它能讓你重新愛上它一次。”

  “虛假的愛能帶給我什麽？”

  托尼聳肩：“這個世界沒有多愛我們，正因如此隻有咱們自己能鑒別愛的真偽。”

  伊梅拉仰頭再度看向太陽，眼瞼半闔，直視那顆耀眼的恒星。金色的光在暗沉的紅眸裏緩慢流動著，仿佛湧動的岩漿熾熱滾燙，隨時都要迸濺開花。

  她抬起手遮住視線，短暫地微笑一下，不帶任何譏諷和苦澀，僅僅是一個簡單而無意義的笑容。

  “我知道，至少我可以相信我自己。我已經不去麵對我的內心很久了，它讓我深深痛苦，就因為我靈魂的殘缺。我想要遮掩它來隱瞞我的一切，但是看起來，彌補它是更好的選擇。謝謝你，托尼。”

  托尼一副不出意料的從容模樣，但眼底和嘴角流露出的笑意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

  “別急著道謝，甜心，美好的假日可不是站在停機坪上回憶人生。我說過，我可是擁有超過三十個方案的‘花心大蘿卜’——至少老蝙蝠是這麽說的——一定會讓你笑得更開心。”

  伊梅拉笑著搖頭：“我還以為那些話是你故意氣蝙蝠才說的，不過還是算了，花花公子那一套我不習慣。而且，說是假期未免有點勉強了吧，同盟？”

  她怎麽會不知道托尼的心思，之前雨燕支援複仇者的事情足以作為一個轉機，再說現在她和哥譚人們關係越發微妙，正是一個轉型的好時機。

  借著九頭蛇的由頭合作，當然也是進一步拉近距離的手段，這不止是為了對付異星怪物。

  伊梅拉感覺到托尼詢問的視線，彎起眼睛把彼得拽過來。

  少女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放鬆，她可以穿著花裏胡哨的泳衣，端著一杯鮮榨果汁，腳下踩著柔軟細膩的沙子在海邊漫步。整片海灘都被某個富豪包下來，供年輕的男女們恣情玩樂。

  伊梅拉遠遠地看到那些女孩們在海邊奔跑，她們沾濕的小腳在光下閃著水光，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比基尼之下無限放大。她們歡笑著玩水、打沙灘排球、陪酒、曬日光浴，金色的長發披散在渾圓肩頭，迎著海風輕輕顫動。

  彼得在不遠處看著她，抿起唇不知道目光該往哪裏放，最後隻好停留在她的發箍上，分神間被人撞了一下肩膀。他扭頭看到走近伊梅拉的性感身影，以及空空的雙手，不知所措地看向了身後的托尼，後者給了他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那美人走到少女身邊，停下腳步。

  “需要我幫你塗點防曬嗎？你看起來不太像適應陽光的樣子。”

  女人低啞的聲音響起，伊梅拉偏了偏腦袋，看向了走到自己身側來的黑寡婦。她穿著黑色的連體泳衣，雖然也能看出她的曲線多麽優美，但多少讓人感到可惜。

  “如果你穿上比基尼，肯定比那些平麵模特更迷人。”伊梅拉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邊被托尼雇來助興的女孩們，老實說他這一招可真是敗筆，敗筆。

  不過，他可真是了解她的口味，那些人幾乎都長在了她的審美上，光是看一眼也是賞心悅目，一點不虧。

  娜塔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低聲一笑：“因為一些原因，我穿不了那種泳衣。”

  “哦，在所難免。”

  伊梅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過身為特工，身上留下疤痕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就算黑寡婦以前做的工作並不屬於這方麵的危險，但……如她所說，在所難免。

  娜塔莎伴同伊梅拉坐下來，玩著自己纖長的手指，口吻平淡地接下去說：“除了一點關於女人的虛榮心那樣的話題以外，其實那道傷疤也沒什麽，它在一個很尷尬的部位，我很少讓別人知道它的存在。”

  “我明白，這對你不利。就像我的眼睛總是需要戴上美瞳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否則它隨時都可能變成身份叛徒，偽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話讓女特工微笑起來，放下手看向少女：“是。麵具戴得太久，就會和真正的麵孔黏合在一起，想要擺脫它隻有把兩張臉一起撕下來。這種血腥手段能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讓你在一無所有後拚命接受新的‘尊容’，然後重新開始。”

  伊梅拉安靜地聽她說，頷首看向海平線，她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頎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微顫著。娜塔莎不知道她是否讚同，於是停頓了一會兒。

  她繼續說道：“還記得洞察計劃嗎？為了阻止它，我把神盾局的情報全部公布在網絡上，全世界都能看到，也包括我的麵具。我撕下了它，連帶著我多少攜帶的最後一點過去，它們就像兩張被割下來的臉皮一樣平攤在玻璃展櫃裏供人觀賞，而我血淋淋地接受這個事實。”

  “當時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我很驚訝你的選擇，那一定是出於你的本心。”伊梅拉用腳趾把沙子踢進海水，回應著娜塔莎的話，“你的勇氣和決心讓你成功地走到了現在，認識更好的人，走上更好的道路。但所謂的‘好’是怎麽定義的？”

  女人深深注視著少女陰鬱的側臉：“隻要你認為它是正確的，隻要你相信它能救贖你往後的人生。”

  少女的肩膀難得顫抖了一下，似乎在忍受著什麽，娜塔莎立刻注意到了這件事。

  “哈，羅曼諾夫特工，你真是最頂尖的特工之一，這話不假。”

  伊梅拉站起身，娜塔莎仰起頭看她，這一次，她看不清逆著光的雨燕究竟是何表情。

  “那麽，全世界最好的特工，你能告訴我如果未來隻有短短一瞬，而延續它的代價卻大得荒謬，這樣，也要為它救贖嗎？”

  模特們的歡笑聲很遠。

  特工堅定的聲音很近。

  “當然，哪怕直麵它的機會隻有短短一瞬。”

  海潮的聲音很遠。

  鹹濕的風聲很近。

  “哪怕是逆著光，然後一個轉身的時間。”

  我們就能看到太陽。

  榮耀與罪孽一樣沉重，一個背負非譽，一個背負救贖。

  一定要抓住它，那轉瞬即逝的金色暖陽，是唯一的救贖之路。

  哪怕如飛蛾撲火，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