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之下
作者:東圊女王      更新:2021-03-06 03:38      字數:4951
  雨燕有一個秘密,在她重回現世以後,這個秘密的陰影就始終籠罩著她。

  她沒有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她的秘密應該腐爛在棺材裏。

  兩年多以前,C國,死亡之海。

  高溫天氣之下,空氣中仿佛存在一堵透明的牆,隨著熱浪顫動著。一望無際的戈壁,沒有任何鮮活的生靈,在這樣的地方,發生任何糟糕的事情似乎都不奇怪,也正是這樣杳無人煙的地方,才是最適合那如墨染般不斷擴大的深淵降臨。

  在最漆黑的夜晚,深淵出現又消失,沒有發生任何魔力波動,隻是把一個渾身纏著鎖鏈的女孩吐在荒原上。這裏晝夜溫差極大,不著片縷的少女無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抬起頭迷茫地看向天空。

  恢複了視覺,說明她已經離開深淵了,可現在她在哪兒?

  人類軀體又冷又疼,很快就打破了少女在混沌中自我摸索的打算,她起身抱緊身體,試探性地走到避風的角落裏。最初的那些符文鎖鏈已經消失了,隻是在她身上烙下無數深淺的痕跡。

  符文桎梏帶來的劇痛讓她哆嗦不已,在身上留下無數抓痕,卻無濟於事。

  她被低溫凍得瑟瑟發抖,如果不盡快找到熱源和容身之所,就算她從深淵裏複活而來,也挺不過死亡之海的一個夜晚。

  但少女什麽也不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如何抵禦這嚴寒,她的呼吸變得很輕,並且感到一陣困意。

  她做了許多夢。

  她夢到大群蝙蝠飛向天空,遮蔽了那天從窗外透入的陽光,她夢到一顆暗金色的眼球,擇人而噬的陰冷目光鎖定了她,最後她夢到了大片幽藍的怒火,而在烈焰盡頭,漆黑的鋸齒披風朝她席卷而來。

  少女一下子驚醒了,從瀕死的寒冷中睜開眼,夢中的火出現在現實當中,圍成一圈溫暖著她的身體。

  “我,我……”她伸出手觸碰那躍動的精靈,第一次開口聲音像是被這兒的荒沙磨礪過,“我是誰?”

  第一個夜晚,少女活了下來。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她還需要麵臨白天的高溫,惡劣的天氣環境,沒有食物和飲用水的困境。少女以為自己逃過一劫,但隨後的數日她才發現第一夜是多麽溫柔平和。

  越來越多的混亂記憶出現在她勉強維持的生存中,她看到了許多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座繁華的城市,一條肮髒的小街,一張張麵孔對她微笑。

  她整理著這些記憶,盡可能把它們聯係起來,隻有這樣她才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哥譚。

  蝙蝠俠,羅賓。

  露比。

  就像是海灘上半掩在沙中的貝殼,少女把它們撿起來,串成一串掛在脖子上。每天夜晚躺在火圈裏時就拿出來看一看,摩挲上麵的紋路,盡量讓自己去思考些什麽。

  她還認識了一個單詞,家。

  她想回家。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麽一想到這個詞,心裏就空落落的,就像光腳走在戈壁灘上一般刺痛,疼得她想哭卻又忍不住去想。

  少女在死亡之海中遊蕩著,她發現過年代久遠的動物骨頭,發現過死在這裏的冒險家,偶爾也能從屍體上發現可以食用度日的東西。她重新學習那些文字,在某一天的夜晚,漫天星辰之下歪歪扭扭地把四個字母刻在岩石上。

  家。

  “我想回家。”她撫摸著那個單詞,低聲呢喃道,“我,我是……露比,我要回家。”

  她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一個叫家的地方,她必須回到那裏去。在那裏,有一些穿著奇怪裝束的人,等她回家。

  露比遇到了一支探險隊,發現她的時候,他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麽怪物。

  她看上去像個怪物嗎?也許吧,蓬頭垢麵,渾身布滿符文鎖鏈的怪物,什麽也沒有卻能在死亡之海生存這麽久的怪物。

  露比本能地戒備著他們,又被他們攜帶的物品所吸引,遠遠地跟著他們走了一路。他們生起篝火,朝她的方向放下一個肉罐頭,然後不再管她。

  那大概是回到現世以後吃到的第一頓人類食物,也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因為這個,她被鋒利的罐頭邊緣劃傷了手指。她垂下眼去研究自己的傷口,一些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記憶被打撈上來。

  臉色慘白猙獰大笑的小醜把刀子刺進她的肩膀,刺穿鎖骨用鎖鏈把她拴起來。

  呼吸一瞬間紊亂了,露比抬起頭,驚慌失措地看著那群人。他們的目光讓她感到懼怕,她一低頭又看到了他們手裏的開罐刀。

  那是一次誤會,但也說不上是農夫與蛇的故事,因為在露比出於恐懼和本能的自我保護失手殺死他們以後,發現自己很快變得渾身麻痹無法動彈。他們在罐頭裏放了某種藥物,讓她失去知覺兩天之久。

  誰也不知道如果他們還活著,會把昏迷的她帶去何方,好在,現在她依舊活著。

  隻是,再也沒有能夠安眠的夜晚了。

  小醜用上百種手段殺死她,一次次地,修改她對事物的記憶。

  露比最害怕的時候,好像看到無數亡魂圍繞著自己,血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片死亡之地快要把她逼瘋了。

  “我必須回家。”

  在夢魘中掙紮時,她這麽想著,於是整理了一下被她殺死的那支探險隊剩下的物資,她摸索著離開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朝迷茫的未來走去。

  如果始終一無所知,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至少她會追尋著記憶裏的模糊印象,找到回家的路,從此以後什麽也不用思考。但這就像是曾經和米娜的約定一樣,都是天真的幻想。

  怎麽從深淵裏爬出來的,她總會想起來的。再混亂不堪的記憶,總歸也有逐漸清晰的時候。

  小醜對她百般折磨,蝙蝠俠卻掩蓋真相,無名引導她自殺,她背上殺人汙點逃到大種姓……

  露比的結局,是在無人能夠企及的深淵裏,被惡魔吞噬而亡。

  那隻惡魔的名字,叫伊梅拉。

  伊梅拉的記憶裏,深淵的主宰者奧科特波斯就是它的主人,在這裏沒有“時空”的概念,奧科特波斯核心運轉的力量通過特殊的方式維係著存在於多元宇宙裏的每一個“Ruby”。

  而在這些世界珍寶中,隻有一個世界是完全承載著奧科特波斯的魔力運行,那就是暗夜法師路比的出生地。那個從小在魔法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少年是深淵考驗最後的贏家,他贏得了奧科特波斯的核心,成為新一任的深淵之主。

  伊梅拉需要服從的存在,變成了一個人類法師,這個人類統治深淵以後就致力於複活一個女孩,來自某一個世界的“Ruby”。它無法理解人類之間的感情,但當初那個露比是被它吞噬的,路比試圖複活女孩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的靈魂已經受到損害。

  “嗯,修複靈魂的秘術倒是不難找,不過……其實也沒必要吧?”路比摸了摸下巴,伸出手指逗弄手心裏的露比靈魂,“反正我也不太喜歡原本那個小姐呢,看看那個煩人的蝙蝠巫師把她變成什麽樣子了。”

  少年珊瑚色的雙眸暗了暗,繼而笑起:“正好,我這兒有一個黑魔法實驗。就讓我看看,把法師殘魂和深淵惡魔的靈魂結合起來會發生什麽吧。至於老巫師,不讓我高興的家夥,也別想那麽簡單得到他想要的。”

  路比臉上露出了玩具被人搶走時的不爽表情,近乎孩子氣地說出這番話。

  他本以為露比的身體已經煙消雲散,但阿格勒斯保住了女孩一命,他擁有了一具完整的身體,更舍不得把全部的靈魂都傾注其中。

  “我正好缺少一個小寵物,這一個,我就留在身邊啦。誰讓小姐和老巫師都應該為此吃點苦頭呢?——至於你,伊梅拉,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奧科特波斯的鎖鏈會讓你無法回到惡魔的形態,隻要你試圖扼殺和你共存的那個靈魂或者過度使用魔力暴露自己,符文鎖鏈會教你怎麽避免我對你的更多懲罰。”

  少年撫摸著伊梅拉龐大的身體,清秀的臉上浮現出微弱的笑意,語氣更是清淡如風,但他把玩靈魂的模樣卻殘忍得讓人膽寒。

  伊梅拉看到他施展魔法,將女孩的靈魂撕裂成兩半,接著它的記憶就混亂起來——那是靈魂被強行糅合的痛苦,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露比,而隻有由路比重建的“伊梅拉”。

  回到現世並且慢慢複蘇的少女,終於明白,原來她並不是那個記憶中的女孩,她也沒有家。

  伊梅拉擁有了人類女孩的感情,或者說露比背負了惡魔的罪惡,算是什麽樣的畸形怪物啊。

  隻是伊梅拉沒有想到路比的殘忍甚至超乎她的預料,他就是想看到自己的同位體眾叛親離,無家可歸。為了這個,他創造了兩個“露比”,在吻合的時間內同時釋放。不管布魯斯認識哪一個,他終要拋下另一個,這樣,無論是哪個露比都會受傷。

  一個融合了露比和伊梅拉的怪物,究竟是不是蝙蝠俠的女兒呢?布魯斯想要的,是一個擁有記憶的惡魔,還是一個徒有皮囊的空殼?

  這就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背叛,被取代的感覺吧。誰也不是她,誰也都是她。

  路比,果然重建了他期待中的女孩,用傷害所有人的方式。

  兩年後,哥譚阿卡姆瘋人院。

  伊梅拉早在決定了自己的道路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獻身哥譚將會麵臨的難題。

  法庭隻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她很清楚自己這麽做的真正原因,為什麽要利用黑幫與蝙蝠俠為敵,為什麽要滿口謊言掩飾真相而不是選擇信任哪怕一點點,為什麽她要將自己長久以來的奮鬥成果化整為零。

  “因為露比·克勞克已經死了,這是事實。”

  她聲音冷硬地說,但她所麵對的隻是一具骷髏。

  “為什麽我是她?我沒有一個和我共享人生的同位體,也沒有什麽米娜·愛德蘭在我內心深處高唱著聖歌,再說露比也不信教。”

  伊梅拉大聲質問,她正在鏡像空間內,外人不會發現絲毫異常。也正因如此,那些隱秘的心事終於可以訴說給她的醫生聽。

  最早的時候,他確實是一位優秀的醫生,來阿卡姆瘋人院考察那些匪夷所思的病人,當時她還沒有占領那地方。等她控製了瘋人院以後,她留下了這個心理醫生,雖然她並不打算再創造一個小醜女,她隻是認為自己需要這麽一個人。

  當時她就這麽發問,而可憐的心理醫生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除了把他綁在椅子上,伊梅拉給了他所有尊重,她朝他發泄自己內心的痛苦,但絕不是像對待小醜那樣大部分是物理折磨。

  她隻是需要一個醫生。

  “我是我自己!我生來邪惡無情,在深淵的孤獨絕望中長大,而在我的生命中,唯一一次被選擇,就是成為這樣一個蠢貨嗎?血蝠的所作所為簡直可笑至極,她以為會有人愛她,給她安全繩守護彼此,但在她無數次慘死的時候,誰也不在哪裏。哪怕遭遇其中一種致死的酷刑,都能讓一個普通人崩潰發瘋,但她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死亡。

  “醫生,你知道小醜是怎麽對待她的嗎?有那麽一段記憶很清楚——他把她的四肢打斷塞進鐵桶,然後往裏麵灌下水泥!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還能掙紮的時候,她的空間被水泥填滿。”伊梅拉捂著臉細數道,“我可以和你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那些殘酷,不,即使是語言也無法形容!”

  一些液體從指縫滲出。

  “我不要是她!我不想被露比束縛,就像她也不想變成我這樣的怪物!”

  她帶著嗚咽說道,這些記憶讓她無時無刻不在崩潰邊緣。致死的凶器太多太多,以至於她經常能看到在某處擺放著曾經殺死她的東西,於是傷疤被揭開,血淋淋地橫在她麵前。

  “和這些相比,她九歲時在籠子裏遭遇的一切都不算什麽,那時候,她殺死了自己的室友之一——一隻無辜的蜘蛛。沒有人能一昧承受暴虐,他們會變得和那些施暴者一樣來釋放和發泄,這也是她和同位體殘暴的根源之一。對你而言,醫生,這是不幸童年的錯。

  “魔力反噬沒有讓她死亡,但說真的,在她那時候的情形之下,那次反噬本來已經足以殺死她了。不過這無所謂,因為之後她被黑暗吞噬了,我起初以為隻是讓這個世界失去一個巨大隱患,你不能想象一個遭遇了太多的受虐者會成為什麽樣的暴君,她連靈魂都殘破不堪了。

  “我現在切入正題,我是說,我的主人也就是深淵現在的統治者,露比的同位體出於私人感情和骨子裏渴望混亂躁動的天性決心複活她,於是他造就了我。我是誰?我是露比·克勞克,我也是伊梅拉,那隻吞噬她的惡魔的一部分,作為複活的必要條件之一。但那是她先刺瞎了惡魔的眼睛,這又不是我的錯,憑什麽現在要由我來承受一個受虐者的痛苦?

  “現在你瞧,我是個畸形兒,我繼承了那些愚蠢的記憶,它形成了新的人格並且控製著我。我在羅布泊找到了真正與之相處的方式,現在的我什麽也不是,我再重申一遍,露比·克勞克已經死了!她死了!而我不應該作為替罪羊到這該死的世界承受這一切!”

  伊梅拉激動地站起身,拿起桌邊手|槍往醫生身上瘋狂射擊,接著,她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誰能……幫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讓我知道我究竟是什麽,是一個隨時都可以被取代的替代品,還是為了傷害所愛之人的,本不應該存在的錯誤……”

  鏡像中回蕩著女孩無助又脆弱的哭泣,她的痛苦掙紮卻無法傳達給任何人。

  世界寂靜無聲,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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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比,不愧被我稱作最接近真相的狗男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這種混亂邪惡就是又愛又恨……

  過了這一章,A線的刀子基本上就結束了,也是時候換地圖玩玩了。

  我也很想知道,對於一個人來說,重要的是記憶,還是身體。對於蝙蝠俠來說,他的選擇是伊梅拉,還是夏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