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在黑暗中聽到了嗡嗡的聲音，吵得很，她開始以為那是蠹蟲在蛀自己的棺木，在這地下她聽到的聲音夠多了。

  那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她聽出來是有人在讀書，聲音很低很慢。

  她聽到那個人讀了很久，最後停下來，合上了書本。這一次露比終於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了：“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帶一本新的書過來。”

  他要走了。

  露比遵從本能向聲音的方向伸出手，她其實什麽也沒抓住，但一隻溫熱的手放進了她的手心。

  她盡力睜開眼，看到少年難以克製的驚喜神情。

  露比·克勞克從中城高中退學了，原因是她摔倒撞到了頭，在病床上一臥不起，直白點說就是植物人。當然了，這是對外的說法。

  少女遲鈍地看著傑森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如果是以前或許她會嘲笑他此刻的多愁善感，但她隻是躺在那裏，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露比，你聽得到嗎？你一定是聽到我給你讀書才醒過來的，我就知道這個方法會有用。”傑森說著，迫不及待要通知布魯斯他們這個好消息。

  露比並不關注他在做些什麽：“小醜……”

  “什麽？”

  “小醜，小醜！我要殺了小醜！”

  她從床上爬起來，手背上還打著吊針為她輸送著葡萄糖，被這個動作一下子扯掉了，血一下子滲出來。

  傑森連忙按住她：“你現在別起身——”

  “放開我！”

  露比叫道，聲音倒是挺精神，她的身體叫囂著饑餓，可現在她什麽也不想吃，什麽也不想做，隻想回去把小醜殺了。

  接到消息立刻趕過來的布魯斯見狀愣住了，然後過去幫助傑森把露比製伏，重新綁回病床。露比全程都像蠶蛹一樣扭動著，當她發現布魯斯在用束縛帶捆綁自己時，扯著嗓子大叫起來：“放開我！你這狗娘養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她看到小醜在試圖把自己綁在手術台上，然後用刀挑出自己的子宮擺在她的眼前，燈光刺得她除了血色什麽也看不清。

  “布魯斯。”傑森皺緊眉，他覺得露比的狀態太不對勁了。

  少女瞪大眼睛死死瞪著按住她的布魯斯，消瘦的臉龐配上這樣的狠厲看上去可怕得像是阿卡姆的那些瘋子，盡管這不會讓布魯斯感到恐懼，但這還是狠狠刺痛了他。

  “你永遠不可能殺了我，而我，隻要給我一線機會，就一定會殺了你！哈哈哈咳咳……”

  激烈的情緒讓她呼吸不暢，病態煞白的臉色轉為青白，窒息的症狀顯現出來。

  布魯斯給她帶上了氧氣泵，耐心地引導她調整呼吸，差不多過去十分鍾，露比終於安靜下來。她沒有那麽多精力折騰，隻覺得疲憊不已。

  “布魯斯？”

  她的聲音微弱得就像毫無意義的氣音。

  布魯斯握緊那隻顫抖的手：“已經沒事了，露比。告訴我發生了什麽，讓我們幫助你。”

  “幫助？”

  露比重複道，她在籠子裏這樣祈禱過，但最後幫助了她的是她自己的骸骨。蝙蝠俠如同一個影子，很快就被黑暗吞沒，無影無蹤了。他就像露比幼年時那樣，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都市傳說，她從未期望過會有義警來挽救自己。

  她咽下嘴裏苦澀的味道，避而不談：“你們什麽時候發現我還活著的？”

  布魯斯和傑森對視了一眼，少年更不易藏起心思，他流露出的意外神情讓露比呼吸一滯。

  “看來你現在還很混亂，你一直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因為腦損傷做了一段時間的植物人。我不知道為什麽阿格勒斯沒有讓你恢複，但好在你有機會蘇醒過來，就像現在這樣。”傑森在她床頭坐下，“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把事情的一切告訴你。”

  “是小醜。”

  露比鼻子一酸，低聲回答道，她閉上眼睛也能看到那張惡心的笑臉。

  “不，不是小醜。他一直在阿卡姆。”

  露比激動起來，再次試圖掙脫束縛：“是他！是他殺了我，一次又一次！你們都在說謊！你們這些虛偽的騙子，不要繼續蒙蔽我了！”

  “露比！除了最初那一下你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小醜也沒有越獄，那隻是你昏迷中的幻覺！”傑森的聲音也大起來，試圖讓露比清醒一點。

  “閉嘴，你這個瘋子！是你殺了我！沒有傷口不代表我沒有受到你的折磨！”

  露比甩掉了氧氣泵，但實在無法掙脫束縛帶，她已經徹底混亂了，現在在她的世界裏除了自己以外隻有小醜、小醜和小醜。

  再這樣下去，也許她會更加失控，布魯斯和傑森隻好暫時離開，露比打了一劑鎮定劑，終於重新安靜下去。

  蘇醒當天露比就從醫院轉回家裏，熟悉的房間大概會讓她好過一點。

  事實上，沒有。

  露比看到小醜端著他的手術盤走進來，盤子裏放著手術刀、紗布、鑷子、縫針和羊腸線，唯獨沒有麻藥。小醜怎麽可能用麻藥呢？如果沒有疼痛和煎熬，那還有什麽意思？

  她割斷了束縛帶——這可真是驚人——伸手打翻了那萬惡的手術盤，騎在小醜身上拿起一把手術刀就要刺進他的眼睛。

  但現實中是什麽樣的呢？穿著睡裙的少女拿著一根香腸試圖用它來懟老管家的臉。

  “露比！”

  傑森連忙把她控製住，這次露比沒有猶豫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羅賓硬是沒鬆手，吸了口氣罵道：“你是狗嗎？”

  說話間，露比頭槌把他撞開，然後衝出了房間。

  她很快被布魯斯抓住，扭送回臨時的病房裏。

  失去理智的少女用瘋狗似的眼神瞪著所有人，她世界裏的三個小醜，麵目可憎地圍在她的籠子邊。

  這是這個星期第三次了，今天才周四。

  傑森扶起阿福：“沒事吧？”

  “我沒關係，隻是露比小姐居然設法把束縛帶割斷了，這讓我有些意外。還有，她的力氣恢複得不錯。”阿福若無其事地站起身。

  傑森肩上的一圈牙印絲絲滲血，他捂著這道傷口，看著露比充滿仇恨的樣子歎了口氣：“她現在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看到什麽都是小醜。我不明白，小醜一直待在阿卡姆，為什麽她會覺得是小醜傷害了她？”

  “我們要先讓她學會平靜。”布魯斯沉吟道，“傑森，你再給她讀一次書吧。”

  傑森想了想，這個辦法值得一試，他記得露比醒的時候他讀的是哪一本，也許這會有所幫助。

  他去書房找到那本書，坐在露比床邊，清了清嗓子，就像以往那樣用緩慢清晰的聲音讀給她聽。

  空氣安靜下來，不因為別的，就因為露比不再那麽躁動，她的眼神逐漸平靜下來，先是空洞地不知道看著什麽，之後就看向讀書的聲源。她看上去依舊沒有什麽神采，隻是單純望著傑森和他手裏的書。

  傑森注意到了，但是他沒有停止閱讀。

  “你讀錯了一個字。”露比忽然說，原來傑森因為緊張分心，不小心在一個單詞的發音上犯了個低級錯誤。

  傑森籲了口氣，假裝和平常那樣，扭頭和她說話：“今天想不想喝點雞茸蘑菇湯？”

  “嗯。”露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傑森，繼續讀下去好嗎？”

  傑森繼續讀那本書，他聽到露比的呼吸聲變得平穩，悄悄看了一眼，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她的手無意識地抓緊著被子，揪出無數褶皺。

  讀書能讓露比平靜下來，也許是她在昏迷中聽到了足夠多的傑森的讀書聲，日複一日形成了一種類似安撫的信號。

  她的情況開始好轉，發呆的時間比發怒更多，經常盯著窗外的某個地方放空。她沉默地消化著不知道持續多久的血腥暴力，暗紅的眼眸裏翻湧著不為人知的漩渦。

  “我可以解開束縛帶嗎？”

  一次傑森讀完書後露比問道，這是她看起來最乖巧的一天，連眼睛裏都藏著微光，希冀地注視著傑森。幾乎沒有人能看著她的眼睛拒絕她，所以傑森選擇移開視線：“再忍耐一陣子吧，我保證會解開這些該死的皮帶的。”

  “求你了，傑森。”

  露比眨巴著眼睛，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她能蹭蹭傑森捧著書的手，然後把下巴擱在他腿上，自下而上可憐兮兮地盯著他。

  “傑伊，傑伊，”她軟下聲音央求道，“你最好了，我保證我會很乖的。我隻是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你知道的，我胖了不少。”

  傑森歎了口氣，他可不擅長對付這個——沒人擅長：“好吧，我幫你放鬆一點兒。”

  你知道的，為了找到機會殺死小醜，露比可以忍耐很多痛苦、饑餓、侮辱，她從小醜那裏學會了隱忍。

  現在她把這一招拿來對付自己的家人。

  傑森放鬆束縛帶的瞬間她脫身逃了出來，她知道傑森會阻攔自己，所以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手刀打暈了他，然後翻窗跳了下去。

  她注視窗外時在看什麽？

  她看的是阿卡姆瘋人院的方向。

  她必須要小醜死。

  露比離開的同時布魯斯當然也接收到了信號，他開著蝙蝠車半路攔住出逃的少女。

  “讓我去殺了他！”

  “你依舊沒有從噩夢中走出來，現在跟我回去。”

  露比要氣死了：“為什麽！為什麽你不相信我！你沒有來救我，我已經無所謂了，為什麽你還要阻撓我？”

  “那不是真的，小醜沒有抓住過你。這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

  露比愣怔，她生了什麽病？不，蝙蝠俠分明是在嘲笑她不過是個瘋子罷了，他有什麽資格嘲笑她？！

  “是的，現在隻有我們能幫助你，所以跟我回去。”布魯斯朝她伸出手。

  “我沒生病，是你們在偏袒他！敢不敢讓我見他一麵？你們怕我殺了那個瘋子，那你們就和那瘋子玩過家家吧！”

  露比真的憤怒了，為什麽這些人就是不願意相信她，直到現在小醜依然在她腦子裏折磨她，可他們甚至不給她一個解脫的機會。

  父母拋棄我，兄弟欺騙我，朋友背離我。

  “哼，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來，掏出了口袋裏準備好的尖刀，“你以為我想不到你會追上我嗎？”

  “露比，不要——”

  “讓我走！不然我當著你的麵肢解自己如何？當然了，你不會在乎的，對嗎？”

  露比冷笑，敲敲脖子上的抑製器。

  “你隻想著控製我，作為你的工具，現在我沒用了，你甚至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是吧？我看透你了！虛偽的東西！不過是另一個小醜！”

  她說著，用刀飛快劃開自己的脖子，布魯斯瞳孔微縮，極快地控製住她試圖繼續割斷脖子取下抑製器的手，並且注意不要弄傷她。她已經消瘦了太多，手腕細得蝙蝠俠能輕鬆折斷，布魯斯不敢用力。

  但露比是拚了命的，糾纏中她劃傷了布魯斯的臉頰。

  “B……”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布魯斯立刻把她背剪著手壓在蝙蝠車的引擎上。

  “我保證會讓你好起來的，現在，跟我回家吧。”

  “我不明白，蝙蝠……”少女的哭腔在夜空中顫抖著，“為什麽你寧可選擇小醜。”

  “孩子，我沒有選擇他，隻是事情不應該如此。那段時間他一直在阿卡姆，根本不可能去綁架你。你臥底的時候暴露了，然後遭遇了敵人的襲擊，一直昏迷到那一天。”

  “可是小醜一直在我腦子裏，他在打我，嘲笑我。”

  露比把臉抵在車上，想要把那張慘白的麵孔從腦海裏甩掉卻無能為力。

  “我該怎麽辦？你告訴我該怎麽辦？你不是我爸爸嗎？為什麽你不來幫幫我，為什麽你要拋下我……就因為、因為我是沒人要的那個？”

  “如果我不會魔法，你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你會任由我死在籠子裏。”

  “我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可在你眼裏，我還是那個會縱火的孩子。”

  你和我的媽媽一樣，沒有我想的那麽愛我。

  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沒有出現。

  你出現的時候，隻是為了讓我繼續被折磨，然後告訴我這是你在愛我。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

  “我很抱歉。”

  布魯斯低聲說，抱住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女，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流淚，春寒料峭，凍得渾身發抖。

  布魯斯把哭累睡著的小姑娘抱回韋恩莊園的時候，阿福正在幫傑森按摩後頸，那一下可真夠疼的。少年看了看露比臉上的淚痕，到底沒有出聲抱怨什麽。

  他握住了少女發冷的手，那隻手還在微微顫抖著，下意識抓緊了他。

  這讓傑森內心騰地生起一股怒火：“布魯斯，我們應該去揍那瘋子一頓！”

  “不行。”

  “我不是說我相信她的話，但你看，她現在隻知道小醜。”

  “如果我們動手，就相當於承認了她所說的，那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

  布魯斯堅持搖著頭，傑森失望地扭過臉去，告誡自己盡管克製不住那股怒氣，但布魯斯是對的。如果去揍了小醜，相當於承認露比說的是真的，那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這樣隻會讓露比更加深陷其中。除非他們證明誰才是正確的那一方。

  希望他們做出這麽多努力，結果不要再次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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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蝙蝠的理智啊，真的是讓人又愛又恨，這也是怕傑森衝動再出事，他會調查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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