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小人回頭看向遠處，堵在他們麵前的巨石堆上麵緩緩飄落下星屑，落在發光的水麵上，散開漣漪。

  “他們不會有事的。”小人開口說一句，伸手指過去，道，“水下麵還有漣漪傳過來。”

  雲瑤想都沒想，抓住一絲希望就不顧一切跑過去，手撫在石壁上，果然，後麵有石頭翻落的動靜。

  “雲霜！雲霜你在後麵麽！”

  “雲瑤……”聲音很輕，之前沒聽到聲音是因為石堆太厚，兩邊隔了很遠的距離。她貼在石壁上，隱隱能聽到他們的交談。

  “雲霜，你還好麽？有沒有事情？”

  “沒事，路被堵住了。”

  “沒辦法……”是菀葉的聲音，“雲瑤，你們那邊可好？雲落還好麽？”

  “好，都好！”雲瑤喜極而泣。

  “雲瑤，沒事兒的。很快就能再見麵。”雲霜用大了氣力說話。

  雲瑤心裏不舍，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深吸一口氣，屏足氣力大喊：“菀葉，你一定要照顧好雲霜。她要是少了根頭發我跟你沒完！”

  “菀葉哥哥，你一定要照顧好雲霜姐姐啊！”身後懷裏的小人也一同大喊。對方傳過來的隻是一點點的聲音。

  雲瑤擦了眼淚回來，站在竹葉麵前：“菀葉要你照顧好她。”

  竹葉看了一眼懷裏的小人，她垂著眼沉默，嚴重沒有悲觀的情緒，而是在思考什麽。

  “我會的。”竹葉大喊一聲，把她從思緒裏拉出來，還嚇了一跳。

  “竹葉哥哥，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小人兒主動提出，竹葉放她下水。小人兒一手拉著竹葉，一手摸索著拉住雲瑤的手。她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好讓自己安心一些。

  “竹葉哥哥，你是不是丟東西了？”

  竹葉沉默，輕輕應了一聲。

  “菀葉哥哥之前說你會做機關什麽的，能不能這些碎骨頭裏麵拚一個？”

  這讓他有些為難，他低頭看水下的骸骨，主要是規格都太小，很少有合適的。

  “我的給你。”雲瑤將硫磺梃抽出來遞給他。

  “你怎麽辦？”

  “我有別的辦法，拿著。”雲瑤硬把東西塞給他，自己一邊走一邊地上撿些小巧稱手的碎骨塞進胸口的衣服裏。

  “雲瑤姐姐，你把東西放哪兒了？”

  “袋子。”

  “也是赤鯤皮做的麽？”

  “赤鯤？”雲瑤不解，不過沒有在意這個，想掏出給她，但她看不到，就直接口頭描述，“我的是一種花苞，在女孩子之間很流行。”

  “花苞也可以啊，原來不隻有一種啊。”

  “是的，還有很多種，區別就在能放多少東西，多大的東西。”

  “這個要多少錢的？”

  “你還沒有麽？”

  小小的人兒搖搖頭。雲瑤想了想，從胸口的袋子裏拿出來一個給她：“送你一個，反正我還有很多。”

  “真的可以給我麽？”小人兒歡喜捧著，放鼻尖嗅了嗅，似有淡淡的花香。

  “可以放喜歡的首飾什麽的。”

  她點點頭，照著雲瑤的樣子，藏在自己胸口裏。因為年紀小，胸口平坦，放進去走兩步就掉了。再撿起來放進去，還是掉。雲瑤輕輕笑了笑，從自己袋中拿出一些固定發飾，幫她梳頭，將東西藏在頭發裏麵。

  竹葉在一旁看呆了，因為男孩子通常不留長發，怕會影響動作，就算留長一些也不足以像女生這樣盤起。之前還奇怪這些女孩子穿得緊身輕薄，看著身上也沒個地兒，東西都是放哪裏的。這會兒是親眼瞧見了，藏在衣服裏也就算了，連首飾頭發都能藏東西，根本不著痕跡。

  居然能藏，那怎麽就不能帶點有用的？

  “女孩子的私事，你看這麽認真幹什麽？”雲瑤瞪了他一眼，他轉過身眼神避開。

  “雲瑤姐姐，竹葉哥哥人很好的，你別凶他了。”

  “一會兒功夫你怎麽幫他說話了？我要不理你了。”

  “別嘛，我的好姐姐。竹葉哥哥就是不太會說話，人耿直，又幽默，他很好的。”

  “幽默？哪兒？沒看出來。”

  “你不凶他就能聽出來了。剛才在上麵的時候就說了一個，是不是啊，竹葉哥哥。”

  “……不記得了。”竹葉不承認。

  “傻丫頭，你小小年紀懂什麽幽默啊。反正……”雲瑤抬眼看了他一眼，“……我盡量就是了。”

  竹葉沒有說什麽，他其實也無所謂，謹慎四周動靜，時不時留心回頭路。心裏琢磨這也太奇怪了，怎麽會突然坍塌？不像是那些東西的傑作。會是其他的前輩過來救他們麽？但雲瑤喊那麽大聲，上頭為什麽有沒有聲音？難不成還有其它的什麽？

  其它的什麽……

  “雲瑤。”竹葉停下腳步，眉頭稍稍皺緊，四周打量，“你之前的猜測可能是對的。”

  “什麽猜測？”

  “那些魚人蜂將磷光灑在地上，或許就是在提防其他的什麽。不會是墨鬥，也不是我們的人，可能還有別的。”

  “別的什麽？”

  “不知道。”

  “我明白竹葉哥哥的意思了。”小人兒開口解釋，“是說塌陷的事情麽？其實我剛才也有在想這個。上麵有碎片光飄下來，看著不像是蟲子自己打起來引起的。而且這麽大動靜更像是個大東西。我一開始猜想會不會是蓬萊島主，但又為什麽不直接來救我們。”

  “沒錯。”竹葉點點頭。

  “有沒有可能是什麽天敵？他們最怕什麽？”雲瑤問他。

  “……魚。”

  “嗯？”

  “有一種長腳的兩棲異魚類。擁有蜥龍類的長舌，會捕食異蟲，特別喜歡帶翅翼的。”

  “這……這是個什麽玩意兒。”雲瑤驟然臉色大變，麵露出惡心模樣。

  “吃人麽？”小人兒眨巴眼睛。

  “不吃……目前不吃。”

  “可能會吃？”

  “要看他們心情。”

  小人兒默默雙手合十，閉上眼，額頭抵著手指節許願道：“那我要祈禱一下不要因為雲瑤姐姐太好看被看上了。”

  “你說什麽啊！”雲瑤心裏著急，她碰都不想碰上。

  “我再祈禱一下，竹葉哥哥心思單純，也不要被他們的美色騙走了。”

  雲瑤哭笑不得，不過心裏還是揣摩了一下，保不定他還真會喜歡這一類。

  竹葉走上前，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碰到她的頭頂比了下身高，說道：“個子小，眼珠子黑亮，身上帶翅翼，你應該更合他們的口味。”

  小人兒眨了眨眼，絲毫沒有被嚇到，反倒是捂著嘴咯咯笑出來。雲瑤在旁邊聽著手心冒汗，全然處在他們的狀況之外，不明白聽到這樣的話怎麽還能笑出來？

  “別說了，趕緊走吧。”雲瑤催促著，實在是沒心思開玩笑。

  他們繼續往前，竹葉和雲瑤沒有什麽感覺，但小個兒的那人越走越困難。地麵不平穩還有些下陷，水麵逐漸在升高，已經沒過了胸口。她在水裏劃拉著小手扒水向前，後來就不動了。

  竹葉和雲瑤走著走著突然看人沒了，回過頭，她傻楞著半張臉浮在水麵上，光線從下往上照得麵孔驚悚恐怖，黑眼珠子直愣愣盯著他們，嘴裏吐著水泡泡發聲，活生生像是一隻潛伏在水裏的異蛙類。

  “你在幹嘛？”雲瑤在崩潰邊緣徘徊。

  竹葉往回走，走到旁邊蹲下來看她，也不說話。她也沒有開口要求抱著走，顯然是自己不想成為他們的累贅。

  “來。”竹葉攬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托在腹部，將她平在水上，開口道，“蹬腳。”

  “你要現在教她泳水？”雲瑤無奈，感覺不可思議。但沒有幹擾，四處看看幫著望風。

  在這個大麵積被海洋占據的世界裏，泳水是必要的生存技能，為的就是應付他們現在這樣的突發情況。萬物都是由海水孕育而生，不怕她學不會，就怕現在沒那麽多時間。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不像是敷衍，再看這個小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雲瑤一開始見到也驚訝她這麽小的年紀就出來闖蕩，想當初這樣的年紀才剛開始接觸學識，也從沒有遇到過這般小的人。不過她不太懂中部的規距，或許真有例外。

  “……好，你自己試試。”雲瑤回過頭去看，才一轉念的功夫就結束了。雖然動作笨拙，但已經能在水中浮起來，蹬著腿刨水遊，活生生就像是……他家那隻食鐵獸。

  “嗯，很好，就這樣。”竹葉還是認真的神情，用言語鼓勵。她也是在認真撲騰著水前進後退，樂此不疲。

  “喂喂喂，等等……”雲瑤摸不著頭腦，這個男人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還想上去說一嘴，但水中的小人用著這個姿勢遊得輕鬆飛快，多說也沒有什麽意思便是放棄了。雙手抱臂，心想著這樣也不差，無奈笑笑，道，“也行吧。”

  他們繼續走，那個小人遊在前頭。講道理，還真有點像是隻小寵。

  “竹葉哥哥，水下好像有聲音。”小人兒往前行一段路，遊到石壁邊，靜靜停留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往下潛，再上來，對著身後的人重重點了頭。竹葉過去，蹲下身探手下去摸，確有其事，耳朵貼著牆麵。小人和雲瑤也在他左右兩邊貼著石壁聽，石壁後麵是瑣碎的聲音，像是有很多大小質地不同的東西在勻速磨擦。

  竹葉手擦著岩壁，尋找著細縫，慢慢摸索，石壁後麵的聲音突然就變了，起先是輕盈，後麵是越來越沉重，悶聲脆響，石壁被他卸下。雲瑤上去搭把手移開，露出背後的玄機。

  “有鉤子麽？”他細看之後問。

  “雲瑤姐姐有。”

  “……我？”雲瑤自己好像不知道。

  “水戰你給我的那個花袋子裏麵有。”

  雲瑤想了一會兒，想到了是哪個，從衣服裏拿出來，發現果真是有，將盒子打開取出鉤子給竹葉。竹葉拿著一端往密集的機關縫隙一勾，魚線被卷進去，吞進一段長度之後機關停滯不動。

  這會兒雲瑤才開始問：“你在幹嘛。”

  “這個機關是控製地道水流速度，剛才的劇烈震動觸動機關，所以水麵在逐漸上升，不停住再過一會兒就會有水浪過來把我們衝走。”

  “那不是很好麽？”

  竹葉轉頭看向她，有心思要和她爭一句：“你想被衝哪兒去？”

  雲瑤吃癟。

  “所以是很早以前就有人建造了這裏，後來荒廢掉才被這些蟲子占據？”小人兒問。

  “嗯，或許是這樣。”

  “蓬萊島主感覺是不知道的，那會不會是燁玄閣？”

  “不會。這是很早以前已經失傳的技術，不屬於任何一脈。但和我們現在用的機關又有某種關聯，隻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做到如此大規模。”

  “細看看有點眼熟。”雲瑤麵露得意之色，她也懂一些機關術，“火櫻島上有類似的結構原理，師父說是一個前輩為了控製火山爆發時岩漿流動範圍麵積，可以用來控製流向，直接通向海裏。”

  “哪個前輩？”

  “她沒有說，但應該是不在了，不然師父也不會整日一個人埋頭辛苦鑽研這個，一心要傳承下去。”

  “確實，我也看不明白。”竹葉眼神一刻不離，細細琢磨。

  “嘖，你還真把自己當什麽了。”

  “有機會勞煩幫我引薦一下你師父。”他收回目光。

  “你也配。”

  “好姐姐，竹葉哥哥一路都在照顧我們，就幫幫忙嘛。”

  “……額……出去再說。你又在幹什麽？”

  竹葉將臉埋進水中，專注著，不知道在看什麽。小人兒也學樣把臉紮水裏，兩個人一模一樣。

  “雲瑤姐姐，你也來。”小人兒抬臉換了口氣，對雲瑤說道。

  “我不來，不跟你們一起鬧。”

  “不是的，你快看，有東西！”說完又把臉紮進去。雲瑤一臉為難，小人兒在水下歪過頭看她，竹葉看了眼旁邊的小人兒，跟她一樣側過臉看她。她是又羞又惱又尷尬，不是別的原因，是介意自己臉上帶著妝呢！這可要命了。竹葉還指指水下催她，疑惑她在猶豫什麽。雲瑤也奇怪，是什麽東西非要她下水去看，就不能描述給她麽？她張望水下明明沒有什麽奇特的，但搞得她不下去他們就不會上來一樣，也是豁出去了，往後撩了頭發，將臉埋進水裏。

  睜開眼後看到，水下縫隙長出了一株珊瑚草，發著青藍色的光在水中搖曳。三人相互看看，雲瑤伸手上去撩撥了一下。從骨堆的縫隙中慢慢又生冒出許多，抖抖索索，下麵慢悠悠爬出三隻小小的珊瑚鯢來，再慢悠悠鑽進旁邊骨骼的骷髏洞裏躲著。

  就這點東西。他們從水中冒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就為了這個？”雲瑤第一個不服氣。

  “你誰？”竹葉挑了一邊眉毛對著人問了一聲。

  “竹葉哥哥，怎麽了？”小人兒看不見，但聽上去是有情況。

  “你把雲瑤藏哪兒了？”

  “雲瑤姐姐怎麽了？”

  “你……你說什麽啊！我就是雲瑤！”雲瑤氣紅了臉。

  竹葉沉默，隨後立馬恍然大悟，轉過臉去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再回過頭看她說：“是挺像。”

  雲瑤羞著臉憋不住，上手捶了他兩下解氣，背過頭對著水麵照照自己。

  “怎麽了怎麽了？”小人兒還不明白，往竹葉身上摸索，捏著他的手急忙問，“雲瑤姐姐她怎麽了？”

  “變樣了。”

  “變什麽樣了？”

  “變好看了。”

  “……”小人兒愣了一下。

  雲瑤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回過頭去看他，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們走吧。”竹葉麵無表情，沒有對上她的臉，轉頭張望四處。護著小人兒先走，自己跟在後麵。雲瑤再照照水麵，看著自己的臉，琢磨剛才竹葉的話，清楚明白他不是會哄人的人，眼前突然變得那麽不真實。

  “我這樣……真的好看麽？”她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前麵的人回頭催促她趕緊，她用水洗了臉上殘留的紅妝，大步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