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286
  藺知柔在刑部大牢裏見到了江壽兒。

  他戴著腳鐐, 形容枯槁,身上的囚衣沾滿雨水汙泥,已經辨不出顏色,不過亂草似的頭發半遮半掩的眼睛精光閃閃, 滿是市井無賴的狡獪。

  他用這雙精明的眼睛把藺知柔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 然後定在她臉上, 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輕視之意,似乎對眼前這個異常年輕的官員頗有些懷疑。

  “這小官人真是禦史?穿的也不是禦史台的官服啊, ”他歪著頭對引路的刑部主事道, “莫不是你們刑部找人裝的吧?”

  刑部主事怒喝道:“放肆!還不對侍禦行禮!”

  若是換了以往,江壽兒哪敢如此囂張, 隻是因為今日他當著全長安百姓的麵高聲喊冤,又揚言刑部要加害於他, 反倒弄得刑部上下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藺知柔向那主事微微頷首, 從腰間解下銅魚符, 向:“我是監察禦史裏行。”

  江壽兒立時匍匐在地,帶得鎖鏈嘩嘩直響。“小人有眼無珠,不識侍禦耶耶,”一邊說一邊磕頭如搗蒜, “小人真是冤枉的,耶耶千萬要救救小人呐!”

  藺知柔微微蹙眉, 江壽兒這種滾刀肉她並不陌生, 他這樣作張作致,透著股有恃無恐的意思,必是得了什麽人的承諾。

  然而江壽兒被押赴法場前一直關在刑部大牢裏, 刑部侍郎既然著力替真凶遮掩, 能接觸到江壽兒的人員自然要嚴格控製, 必定是信得過的人,柳雲卿便是再能耐,要往裏安插自己的人也不容易,那麽就是在這之前。

  移交刑部之前,案子和人犯都在京兆府,看來柳雲卿在京兆府安插了自己人,而今日的大戲早在那時已經埋好了伏筆。

  藺知柔看了眼哭天抹淚的江壽兒,此人混跡市井,自有一套生存之道,隻不過他以為禦史台和刑部不對付,禦史便是他的救兵,殊不知禦史台也不是鐵板一塊,眼前這個出奇年輕的禦史壓根不打算救他。

  藺知柔不去理會他的醜態,隻是淡淡道:“有何冤情,你從實說來。”

  江壽兒瞥了一眼刑部主事,往牆角縮去:“刑部的耶耶在,小人不敢說,怕叫人滅口。”

  刑部主事氣得恨不得抄家夥,勉強按捺住邪火道:“禦史不來你不肯交代,眼下把藺侍禦給你請來了,還不快快交代!”

  依他看,隻消一頓笞杖,保管叫這無賴服服帖帖,然而上峰發了話,不得對這廝動刑,因五日後便是三司會審,到時候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是一個“屈打成招”。

  江壽兒眼珠子轉了轉,油鹽不進:“小人隻告訴這位禦史耶耶。”

  藺知柔乜了他一眼,對刑部主事作個揖道:“既然人犯不願交代,藺某這便回憲司了。”

  刑部主事會意:“五日後便是三司會審,他不快點交代,即便有新的人證物證也來不及收集,下回上刑場喊冤可沒用。”

  江壽兒明知這是在威脅他,卻也不敢再拿喬,隻是給自己找台階:“禦史耶耶,小人便如實說了,耶耶可千萬要保小人這條賤命呐!”

  藺知柔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舉步向外走,江壽兒忙不迭地叫喚起來:“小人說,小人說……”

  藺知柔這才頓住腳步,旋身負手而立,冷冷道:“要說便快說,本官沒空聽你胡言。”

  江壽兒頓時明白這乳臭未幹的小禦史不好相與,不敢再造次,一臉委屈道:“禦史耶耶,小人真是冤枉的。小人是差點做了別人的替死鬼。”

  他頓了頓道:“是,那天小人的確叫胡老五、白老九他們幾個把錢舉子帶到城外,但小人隻是想給他個小小的教訓,沒打算害人性命。”

  他扒拉開亂草似的頭發,指著額頭上一塊疤痕:“禦史耶耶你看,那錢舉子把小人腦袋砸出這麽大個血窟窿,換誰咽得下這口氣?小人好歹在長安城裏也算小有頭臉……”

  刑部主事都快氣笑了:“你有什麽頭臉!少說廢話!”

  藺知柔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說的小小教訓,是指錢伯陽身上的十幾處瘀傷,脾髒出血,還有三根斷指?”

  江壽兒對上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心裏沒來由地發毛,囁嚅道:“隻怪那錢舉子出言相激,小人一時不忿,下手難免略重了點……”

  藺知柔無意揪著這點不放,隻是道:“你說替人頂罪,是替何人頂罪?”

  江壽兒覷了眼刑部主事:“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小人不敢說……”

  藺知柔不發一言,隻是直視著他,俄頃,江壽兒敗下陣來:“小人說了,禦史耶耶可要替小人作主……不瞞耶耶,小人那日趁著錢舉子外出去邸店找他娘子,不是為了小人自己,卻是受人之托,……有貴人見那錢李氏美貌,動了心思,想把她納入府裏,可遣了府裏管事去說,那婦人卻是個死心眼,於是那管事就托了小人去說項……”

  “說項?”刑部主事冷笑。

  江壽兒“嘿嘿”一笑:“官人耶耶也知道,這中人也不好做,總要顯顯手段……小人這不是叫那錢舉子給打了麽?”

  藺知柔點點頭:“繞了半天,你說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江壽兒深吸了一口氣:“禦史耶耶既問小人,小人萬死不敢隱瞞,那位貴人便是司農寺上林署的蔣七蔣大官人。”

  刑部主事起初聽是司農寺,心裏暗笑那江壽兒沒見識,司農寺能有什麽大官,一聽“蔣七”,頓時變了臉色,他隻知尚書和侍郎對此案頗為重視,但其中內情卻不得而聞,此時聽江壽兒供出蔣七郎,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從嗓子眼裏憋出一句:“江壽兒,你可知誹謗朝廷命官是大罪?”

  “當著禦史耶耶,小人哪敢說半句假話。”江壽兒道。

  藺知柔早有心理準備,可此時得知犯事的是蔣家人,仍覺比預料的還棘手。蔣七郎不學無術,以門蔭入司農寺,隻是個從七品的上林令,但蔣家是長安數得上的人家,最重要的是,這蔣七郎正是吏部侍郎張文鼎的女婿。

  張家是江左大族,但在京中沒什麽根基,張文鼎是近十年才發跡的,當時與蔣七結為兒女親家,說起來還是張文鼎高攀,蔣家又與柳家有舊,張文鼎能攀上柳棠這棵大樹,除了那層師生關係,蔣家這門親事也是功不可沒。

  女婿強占良民妻室為別宅婦,為此不惜害人性命,若是坐實此罪,張文鼎引咎辭職都算輕的,刑部侍郎梁行舟便是不坐徇私枉法,至少也是失職,貶官是板上釘釘的事,柳棠即便能保住相位,柳黨也是元氣大傷。

  江壽兒見這小禦史沉吟不語,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話,又道:“小人雖未見過那位蔣官人,卻認得出他家那位仇管事,左邊臉上有顆大痦子那個。”

  他指著自己左臉頰比劃道:“城裏許多人都認得他,耶耶一打聽就知道了。”

  藺知柔掀了掀眼皮道:“你說你是替人辦事,可有證據?”

  江壽兒道:“那錢舉子的妻子李三娘是知道的,她知道小人是去替蔣官人說項。禦史耶耶,小人雖然混賬,但小人又不想強占李三娘,犯不著為這個殺人不是?小人也隻有一顆頭,不能白白替人受死。”

  藺知柔道:“你先前的供詞可不是這麽說的。”

  江壽兒目光躲閃,朝刑部主事努努嘴:“小人那不是人在矮簷下麽,不低頭能怎麽的?”

  頓了頓又道:“蔣官人愛那李三娘愛到了骨子裏,非要弄上手不可,現如今李三娘一定是叫他藏起來了。”

  ……

  藺知柔從刑部出來,並未徑直回禦史台,而是繞路去了趟東市,找了家藥材鋪子抓了幾味藥材。

  回到察院,高豐年還未從長壽坊回來。藺知柔煮了一壺茶,一邊翻看案卷一邊等人。

  約莫半個時辰後,高豐年興衝衝地奔進來,滿麵紅光,額頭和鼻尖上蒙著層油汗都顧不上擦:“藺賢弟,那錢李氏果然藏在長壽坊,還好咱們到得及時,車剛行出巷口,就見幾個大家奴仆趕著車往門前來,再晚一步,恐怕人證就被帶走了。她在路上已經將來龍去脈向高某和盤托出,那江壽兒果然是受人指使上門滋事,便是要逼錢伯陽賣妻……”

  藺知柔道;“那錢李氏呢?”

  高豐年答道:“高某著人將她帶到台獄外的精舍等候,賢弟若無他事,咱們這便去問話吧。”

  藺知柔提起壺梁,取過一個空茶碗,倒了杯茶遞給高豐年:“有勞,高兄先喝碗茶潤潤喉。”

  高豐年道了聲謝,接過來仰脖一口飲下,皺了皺眉笑道:“賢弟喜歡這麽苦的茶?”

  藺知柔道:“高兄見笑,藺某慣飲釅茶。”

  高豐年不疑有他,放下茶碗,和藺知柔一起出了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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