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2558
  藺知柔收起信箋, 問門吏道:“送信之人可曾留下什麽話?”

  門吏道:“那人說此信關乎案情,幹係重大,務必交到藺侍禦手中。”

  藺知柔心道果然,若她藏起信箋當作無事發生, 明日這信說不定就遞到雜端甚至台長手上了。

  她接著問道:“送信之人是男是女?年貌如何?”

  “是個小沙彌, 大約十二三歲年紀。”

  藺知柔點點頭:“我知道了, 多謝。”

  門吏離開後,一旁的高豐年問道:“可是與江壽兒一案有關?”

  此事瞞不住, 藺知柔也無意瞞他, 把信箋遞給他。

  高豐年快速掃過,露出驚愕之色:“錢李氏還在長安?會不會是投靠親故?”

  藺知柔搖搖頭:“應當不是。”

  如果錢伯陽夫婦在長安有親友, 當初也就不必住在邸店了,普通人家有個進士科舉子親戚, 也是顏麵有光的事, 沒道理不讓夫婦倆投靠, 卻在錢伯陽死後收留他的妻子。何況她若是正常留京,那人也沒必要偷偷摸摸往禦史台送匿名信。

  “若藺某沒記錯,高兄是長安縣人吧?”她問道,“高兄可知在長壽坊賃個普通大小的院子需花多少錢?”

  高豐年有些跟不上這位同僚的思路, 不是在討論案情嗎?怎麽突然和他討論起賃宅的費用來了?不過他還是回答:“長壽坊離西市近,是縣廨所在, 坊中還有大法、永泰、崇義幾個大寺, 賃房所費不小,一個普通小院落,一年少說也得一兩百貫吧。”

  秘書省校書郎的月俸也就不到兩萬文, 錢李氏一個窮書生的遺孀, 哪裏有錢在長安賃房子?她住的也不會是邸舍, 因為若是那樣,匿名信上便會直接寫上某某邸舍客店的名字,與人合租更不可能,時人迷信,她剛死了夫婿,會被認為不祥。

  種種線索合在一處,藺知柔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這位花容月貌的錢李氏,多半成了某位貴人的“別宅婦”,即外室。

  江壽兒帶著一幹潑皮無賴去錢氏夫婦落腳的邸店大鬧,不是因他見色起意,而是奉了這位貴人之命,與那錢書生交涉,威逼兼利誘,哪知那書生是個耿介性子,非但不肯賣妻求榮,還與江壽兒起了爭執,將其毆傷。

  江壽兒沒辦成差事還被個窮書生打傷,大失顏麵,自然要伺機討回來,所以將錢伯陽或騙或綁,弄到城郊,多半確有其事,隻不過他不曾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隻是想出氣泄憤,卻做了他人的替罪羊。

  至於那位貴人的身份,不用說,一定和柳相一黨關係匪淺,不是柳黨中的中堅人物,便是與其中某一位沾親帶故。

  她正想著,忽聽高豐年道:“我有一事想不通。”

  “何事?”藺知柔道。

  高豐年從鋪了滿案的文書中扒拉出一卷,卻是仵作出具的驗屍格目。

  他指著一處道:“你看,錢伯陽身上有多處毆擊傷,右手三根手指還被人折斷了,若是要殺人,何必多此一舉?”

  藺知柔抬眼打量高豐年,這位監察禦史裏行也是進士科舉出身的寒門子弟,不過比起她的青雲直上,他的仕途要曲折得多,從進士科及第到釋褐便等了三年,且等待三年也隻是選授東南一個中縣的縣尉——本朝一千五百多個縣分成赤、畿、望、緊、上、中、下七等,像高豐年這樣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的寒門子弟,初官外任,很可能一輩子就在幾個偏遠的縣衙裏打轉了。

  他能在秩滿三年後遷京畿縣尉,又被柳雲卿親自調來禦史台,定然是考績優異,吏能過人。

  藺知柔對禦史台上下所有同僚都作過詳實調查,知道他在兩任縣尉上辦過幾個要案,推按刑獄頗有心得,柳雲卿看似不經意的委派,卻是經過周密考量——有證據送到她手上,又有這樣的人才助她查案,這案子要不破也難。

  驗屍格目的蹊蹺,她自然早就看出來了,但她佯裝不解,蹙眉道:“藺某還真沒注意,經高兄這麽一說,倒真有些難以索解。依高兄之見,這是什麽緣故?”

  高豐年心道這藺狀頭雖有文墨之才,可為官理獄又豈是作詩為文能比的?心下不免有些得意:“依某之見,江壽兒那日將錢伯陽騙至城郊,隻是想打傷他,折斷他右手三根指骨,便是要讓他不能下場考試,斷他前程,藺賢弟你想,若是江壽兒要殺害錢伯陽,直接動刀就是了,何必再折他手指?”

  頓了頓道:“故此江壽兒或許真是遭人嫁禍!”

  他年屆不惑,不再年輕的臉龐因為堪破案情玄機而容光煥發,卻不知他識破的,隻是別人讓他識破的。他能看出的破綻,藺知柔看得出來,柳雲卿也看得出來,他之所以不戳破,隻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罷了。

  藺知柔想起監斬時刑部梁侍郎緊張的模樣,便知刑部定然有份,而刑部尚書、刑部侍郎都是柳棠的人,便是不能借此扳倒柳棠,僅憑徇私枉法、包庇真凶這點,至少能斷他在刑部的左膀右臂。

  而柳廷玠把她這個無名小卒扔進漩渦中心,把人證送到她手裏,還貼心地配了一個斷案人才,想徇私枉法也難,若是秉公執法,無論最後能不能將柳黨扳倒,她勢必會將一手提攜她的柳棠和張文鼎得罪得死死的,隻能轉投長公主陣營——從柳廷玠派她去監刑開始,就把她算進局中,沒有給她留退路。

  即便她看透柳廷玠的意圖,也毫無辦法,隻能沿著他鋪好的路,一步一步往坑裏走。

  不過柳黨和刑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柳廷玠有十足把握憑此案扳倒他,早在死刑複核時就可以將疑點的證據攤出來,無需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安排一場臨刑喊冤的戲碼——這麽做,無非是要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用民議來倒逼朝廷重視此案。

  高豐年滿身幹勁,雙眼灼灼發亮:“錢伯陽之妻定然知道些什麽!對了,那真凶為了隱瞞真相,定會將那錢李氏轉移到別處藏匿起來,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長壽坊,把錢李氏帶回來!”

  話音未落,方才那門吏又疾步奔來:“藺侍禦,刑部著人來傳話,道那人犯不肯開口,定要禦史在場才肯交代,故此請藺侍禦過刑部一趟。”

  藺知柔對高豐年道:“藺某先去刑部看看,有勞高兄去長壽坊跑一趟,將人先帶回來,等我回來再一同訊問。”

  她說著,整了整衣冠,便向門外走去。

  這一局她未必就會輸,刑部的人不傻,其它證據肯定早已經處理幹淨,此案多半隻有錢伯陽妻子這個關鍵的人證,而人的變數總是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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