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460
  常嬤嬤欣喜地轉過頭來, 用蹩腳的官話對那盤問她的年輕侍衛道:“那就是我家小郎君……”

  藺知柔每次出入東宮走的都是西麵通訓門, 侍衛也認得她, 戒備的神情一掃而空,笑容可掬道:“哦,原來是藺小郎的家人啊, 難怪聽著像是南邊的口音。”

  藺知柔向侍衛道了謝, 叫常嬤嬤向三皇子見禮,韓渡聽說正是這老婦人將藺七郎帶大,態度很是親切, 問她在京中可有落腳之處, 聽說她住在城南大通坊的尼寺,便道:“離此地太遠了。”

  說罷又轉過頭對藺知柔道:“回頭我同阿兄說一聲, 讓常嬤嬤入宮陪你住。”

  外麵的奴仆要進東宮須得通過太子家令寺和內坊,有許多道繁雜的手續,韓渡知道藺七郎不愛麻煩別人, 要他主動提是不可能的,故此自己把話說了。

  常嬤嬤原本有些誠惶誠恐, 未曾料到這皇子如此平易近人, 忙不迭地用不甚利索的官話道謝。

  韓渡知道他們主仆重逢定有許多話要敘, 便讓藺知柔帶常嬤嬤入內歇腳。

  藺知柔不想叫他為自己破例壞規矩, 對他道:“我們去永興坊找家茶肆坐坐便是。”

  韓渡便叫侍衛把她的流霞驃牽回馬廄,又遣了馬車送他們過去。

  主仆二人上了馬車, 放下車帷, 常嬤嬤這才長籲一口氣, 拍拍胸脯,壓低了聲音,用家鄉話嘖嘖稱讚道:“阿彌陀佛,這皇子殿下莫不是香嚴童子托生的?世上竟有這樣好看又心善的小郎君!”

  藺知柔聽她說得一本正經又真心實意,有些忍俊不禁,也許是和韓渡太熟悉,別人眼中的他竟有些陌生了。

  不過眼下不是稱頌三皇子如何人美心善的時候,藺知柔問道:“嬤嬤怎麽來長安了?可是家中有什麽事?阿娘、阿兄和阿嫻還好麽?”

  常嬤嬤靠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娘子、小郎君和二娘子都安好,是娘子不放心小……郎君一人在京城,這才叫奴婢過來照應的。”常嬤嬤為人小心謹慎,即便馬車裏隻有他們主仆倆,低低的語聲在轔轔的車輪聲中壓根傳不到外頭,但她還是管藺知柔叫“小郎君”。

  藺知柔得知家裏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嬤嬤是何時動身的?難為你千裏迢迢從揚州到長安。”

  常嬤嬤道:“小郎君這說的什麽話,折煞老奴了。娘子一聽說小郎君要留在長安讀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恰好趙家四舅郎有個朋友要送貨到京城,老奴就跟著他們的船隊一起上京了。不怕叫小郎君笑話,老奴是昨日進城的,今日才尋摸到這裏來。”

  商隊要趕路,腳程很快,常嬤嬤一把年紀隨他們上京不容易,比江寧分別時消瘦了不少,臉上的溝壑也更明顯了,藺知柔是她打小帶大的,情分非同一般,看著老婦人滄桑的樣子,心裏十分歉疚,不過她也明白母親的顧慮,有個知道底細又可靠的人在身邊照應,確實也方便許多。

  隻是母親一向很依賴常嬤嬤,如今身邊隻剩個不諳世事的婢子小金,除了做些雜務之外幫不上什麽忙,藺知柔著實放心不下:“嬤嬤來了京城,不知阿娘那邊能不能支應過來,還有,我留在長安,外祖和阿舅他們,有沒有什麽話說?”

  常嬤嬤道:“小郎君莫要擔心,你當了三皇子侍讀的事全揚州城都傳遍了,李長史和高明府特特地叫人送了許多財帛到趙府,他們哪有什麽話可說!娘子和小郎君、二娘子在江寧獨門獨戶地住著,沒有人在跟前多嘴多舌,年前又和雇了一個仆婦子,日子舒心著呐!”

  藺知柔知道她肯定是揀好話說,她落榜後沒按原定計劃乖乖回鄉,趙老翁和趙四郎他們一定氣得不輕,那段時日母親恐怕不太好過。

  常嬤嬤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仍然不放心,輕輕拍拍她的手背道:“小郎君,老奴不騙你,娘子如今比從前剛強硬氣了許多,不瞞你說,趙家翁想叫娘子帶著小郎君他們回揚州去,娘子沒聽從,還將來勸說的四舅郎堵得說不出話來……”

  “娘子常說,小郎君小小年紀,為了這個家,孤身一人在長安,她這個做娘的也不能拖後腿。”

  就在這時,馬車停在了永興坊的坊門外,主仆兩人下了車,一前一後走進坊中,找了一家清靜的茶肆,要了個單獨的房間。

  藺知柔點了棗茶,又叫了金乳酥、龍鳳糕等長安流行的菓子。

  常嬤嬤把挎在肘彎裏的布包取下來打開,隻見裏麵有幾個卷軸並一封書信,她拿起信遞給藺知柔,“小娘子這些時日跟著先生識字,娘子也在一邊偷偷學著,這信就是她寫的。”

  藺知柔吃了一驚,在她印象中,母親一向膽小怕事又抗拒改變,在她這個年紀主動學什麽新東西,簡直是超乎想象的事,她詫異地展開信箋,隻見上麵隻有寥寥幾行字,反複說著家裏一切都好,叫她安心。

  趙氏的字跡歪歪扭扭,十分稚拙,好幾個字寫錯了,還有一些幹脆用圖畫來代替,但是字裏行間是深深的牽掛。

  常嬤嬤又告訴她,以前趙氏不識字,收到她的信隻能找別人念,因為怕暴露秘密,隻能找知情的趙四郎,可趙四郎大部分時候都在揚州,偶爾來一次江寧,她隻能把信攢著,熬到趙四郎來時,回信更是需要人代筆,信裏除了報個平安,什麽都不能多說,因此她才下定決心開始學寫字,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暢通無阻地和女兒說說話。

  藺知柔把信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然後問道:“阿兄還在跟著先生學書麽?”

  常嬤嬤環顧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小郎君還在跟著西席學認字,千字文已認了有兩三百字,娘子起初還有些心急,後來也想開了,說是不拘他認識幾個字,全當消遣便罷了。”

  藺知柔點點頭,她心知哥哥的病是不可能治愈的,但是一直到她離開江寧,趙氏仍然心存僥幸,盼著兒子忽然有一天可以痊愈,變回原先聰明伶俐的模樣。

  藺知柔最擔心的就是母親太焦躁,如今她能平心以待是再好不過。

  “對了,”常嬤嬤拍拍額頭,從布包裏拿出一個卷軸,“小郎君知道老奴要來京城,畫了兩張畫兒叫老奴帶來……”

  她一邊說一邊把畫軸展開,顯露出一個穿襦裙、梳圓髻的婦人,衝著畫外的她露出盈盈的微笑,正是趙氏,五官雖不是十分相似,但是神情姿態卻宛然傳神。

  藺知柔大吃一驚:“這是阿兄畫的?”

  常嬤嬤笑道:“可不是,那西席先生說什麽來著……小郎君天資不俗,再學上幾日都能去佛寺裏畫經變畫了,後頭還有……”

  她一邊說一邊繼續卷動畫軸,趙氏身後是一個小小的少年郎,穿著短衫,手裏拿著一條柳枝,神情有些羞澀,不是藺遙卻是誰?

  藺知柔忍不住伸出手,在少年的臉頰上輕輕撫了撫:“阿兄又長高了罷?”

  常嬤嬤用手比劃:“有這麽高了,比小郎君你高了約莫半個頭。”

  畫上有趙氏和藺遙,自然也少不了妹妹藺嫻,果然,隨著畫卷鋪開,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露出臉來。

  圓滾滾胖乎乎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正逗一隻雪白的長毛猧子玩。畫上的藺嫻歪著腦袋,雙眼中充滿了頑皮和好奇,藺遙筆下的妹妹十分細致,連手背上的窩窩都曆曆可見。

  藺知柔一看便忍不住笑起來:“阿嫻又胖了些。”

  常嬤嬤也笑起來:“其實沒這麽胖,小郎君將她畫得胖了。”

  藺知柔捧著畫看了又看,簡直愛不釋手,直到茶水和菓子上來,這才戀戀不舍地把畫收起來。

  常嬤嬤抿了兩口茶,這才皺了皺眉,試探著道:“小郎君進了太子殿下的學館,要讀好幾年書?”

  藺知柔拈了塊龍鳳糕還沒來得及送進嘴裏,一聽這話,把糕點放下,點點頭道:“少說也要讀個三四年,學成了便去考進士科。”

  常嬤嬤的眉心攢起川字紋,欲言又止道:“那不得耽誤了……”

  藺知柔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常嬤嬤指的當然是終身大事,她晃了晃茶杯,看著細碎的茶末在杯底聚了又散。

  她抬眼看了看一臉憂色的老婦人道:“嬤嬤,我隻想快點考上進士,在京城賃個宅子,將阿娘他們接來,旁的事不必去想。”

  常嬤嬤眉心的川字更深:“可是……”

  藺知柔抬抬手道:“嬤嬤不必勸我,有得必有失,便是阿娘在這裏,我也隻有這句話。”從她代替兄長考神童試開始,她就已經放棄了女子的身份,這輩子自然也沒有嫁人的打算。

  常嬤嬤輕輕歎了口氣,從懷裏摸出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一封庚帖,還有一枝銀鎏金嵌水精寶相花鈿頭釵:“郎君在世時為你定下親事,那戶人家給了庚帖和信物,娘子讓老奴帶給你。”

  藺知柔是知道這事的,不過從未見過這兩樣東西,她接過簪子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拿起庚帖,隻見上麵寫著男方的姓名、郡望、行第和生辰八字。

  一看那姓氏,她不覺挑了挑眉,原來與她阿耶定下兒女親事的,竟然是刑部郎中陳秀楨,和她訂親的是陳郎中的第三子,前日馬毬會上墜馬身亡的陳四郎的嫡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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