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4136
  得知毬會繼續, 場上眾人皆是愕然, 以往毬會中意外時有發生,但有人傷得如此之重, 斷然沒有繼續比賽的道理,如今天子卻為耳目之娛令他們繼續,怎不叫人齒冷。

  來自千牛衛的諸位毬手更是心寒真, 生死未卜的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伴, 況且陳四郎墜馬並非意外, 當時的情形好幾個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毬滾到陳四郎馬前, 他正要擊打,令狐湛卻從側後方直直衝過來, 高喊一聲:“讓開!”

  陳四郎看不見身後情形, 自然不知避讓, 又全神貫注地揮杆擊球,不曾留意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喊的是自己。

  令狐湛卻是惱羞成怒,二話不說舉起毬杖將他打落馬下, 若是陳四郎乖乖墜馬、折臂斷腿也就罷了,偏偏他素日習武, 身手敏捷,不自覺地扒住馬鞍借了一把力, 落地時蜷起身子打了個滾, 沒傷到筋骨。

  他正要站起身重新上馬, 令狐湛便騎著馬衝上前來,白馬揚起前蹄,重重地踹在陳四郎前胸,陳四郎當即吐出一口鮮血仰翻在地,令狐湛不去拽韁繩,反而猛踢馬腹,凝霜白嘶叫一聲,便從陳四郎身上蹋了過去。

  此等草菅人命的行徑,於令狐湛而言並非什麽稀罕事,府中奴婢動輒得咎在,叫他打傷打殘的不在少數,命薄一些的救治不回來,便一條草席卷起埋了。陳四郎雖說是官宦子弟,但他父親一個寒門出身的從五品,還真入不了令狐湛的眼。

  便是陳家不懼長公主府的勢焰,堅持要為兒子討個公道,毬場上的事又有誰能說清?故此令狐湛有恃無恐,下手時沒有半分遲疑。

  毬手們重新上馬入場,諸毬手看令狐湛的眼神多帶著寒意。

  不僅千牛衛心寒齒冷,羽林郎何嚐不是物傷其類?千牛衛是天子近侍,出身大多高貴,他們尚且如此,自己的命就更賤了。

  令狐湛卻不以為然,甚至有幾分得意。

  韓渡看向他,兩人視線對上,令狐湛佻達地一笑,像是在耀武揚威。韓渡收回目光,掃了一眼毬場上留下的血跡,目光微沉。這時韋陟策馬與他擦身而過,兩人匆匆交換了一個眼神,韋陟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充當裁判的內監再次將彩毬放置在毬場正中心,場外鼓聲雷動,中斷的毬賽重新開始。

  有了陳四郎的前車之鑒,毬手們一見令狐湛便避之唯恐不及。令狐湛一旦得毬,便如入無人之境,頃刻間到了毬門附近,他眼觀六路,見韓渡離他尚有一射之地,放下心來,深吸一口氣,揮起毬杖,正要往毬上擊去,冷不丁從後麵躥出一匹驄馬,馬蹄好巧不巧地踢在毬上,竟然把那彩毬踢進了毬門裏。

  令狐湛霍然抬頭,隻見騎馬之人臂上與他一樣係著綠紗,是個千牛衛,此人看著有些眼熟,令狐湛略一思索,便想起這是時常與三皇子廝混一處的韋家小子,太子少詹事韋鳴的二子。

  難怪從方才起他便感覺此人不對勁,原來是韓渡那廝的走狗!令狐湛眼中閃過陰鷙之色,不由握緊毬杖,旋即又鬆開,京兆韋氏可不是陳家那種沒根基的門戶,而且他阿耶韋鳴是太子腹心,將來若是太子即位,便是股肱之臣,這韋二郎可不比陳四郎,殘了死了也是白給。

  況且前日他弄傷了東宮那個姓藺的小子,回去長公主便將他禁足三日,且告誡他不可再去招惹東宮,這才沒幾日功夫,他不得不掂量掂量。

  令狐湛思量了片刻,打消了當場報複的念頭,隻在心裏重重記了一筆,便又策馬去追逐彩毬。其時對手已入七毬,而他們隻入三毬,對方隻需再打進兩毬就可得勝,而他因為受韓渡掣肘,還一毬未中,這在他是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不是都說三皇子不會打毬,今日就是來充數的麽?令狐湛看了一眼氣定神閑的韓渡,磨了磨後槽牙。

  接下去一刻鍾,兩隊都無人進毬,煩躁的氣氛在場上蔓延。就在這時,一名千牛衛得了毬,正要回傳給同隊的二皇子,令狐湛覷得良機,從旁插入,竟然截了二皇子的毬。

  二皇子雖號稱溫和儒雅,實則氣性不小,當即變了臉色,看向令狐湛的目光十分不善。

  平日他因了長公主府的緣故,對這個表弟百般容忍,私下裏讓他幾分也罷了,今日毬會,他阿耶在樓上看著,他須得好好表現,為貴妃爭顏麵,令狐湛對此一清二楚,卻屢次截他的毬,這是毫不將仙居殿放在眼裏。

  棲鳳樓上,貴妃氣得差點將銀牙咬碎,愣是將怒氣按捺回去,半真半假地對皇帝嬌嗔道:“二郎也是,明知道阿耶看著他,竟一毬不得入。”

  皇帝知道貴妃這是在爭閑氣,隔著衣服在她小臂上捏了一下:“小兒遊戲罷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較什麽真,十五郎就是這性子,幸而二郎溫厚。你啊,已經誕下三個孩兒,怎麽脾性還和剛入宮時一般。”

  馮貴妃檀口一噘:“陛下莫非是嫌棄妾身人老珠黃?”

  皇帝啞然失笑:“怎麽又說到這處去了。”

  他握起貴妃柔荑,借著袖子的遮掩,在她滑膩的手背上慢慢摩挲了幾下,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不止脾性,你的樣貌身段也和甫進宮時一般無二,愛煞人了……”

  兩人當著諸皇子和宗室的麵交頭接耳,實在有些不成體統,不過皇帝和貴妃情篤是眾所周知的事,在場諸人都是見怪不怪。

  太子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望著樓下毬場,隻作不知。四皇子城府不如長兄,不小心瞥見父親和貴妃親昵的模樣,臉登時漲得通紅,隻好佯裝咳嗽,拿寬大的袖子掩住尷尬的臉色。

  令狐湛從二皇子處截到毬,一鼓作氣連擊四次,彩毬若生雙翼在半空中飛行,在鼓樂和喝彩聲中,向著毬門飛去,那一杖力量極大,角度且刁鑽,而韓渡此時離毬尚遠,無論如何來不及相救。

  毬在空中飛速旋轉,眼看就要入門。可就在這時,一柄黑色毬杖橫空而出,彎月般的杖頭不偏不倚打中彩毬,生生將它打偏。

  令狐湛定睛一看,卻是韓渡將毬杖脫手擲出,硬是壞了他的好事。

  毬杖落在地上,韋陟策馬過去,用自己的毬杖一勾,把韓渡的毬杖挑至半空中,韓渡在馬上探手接住,兩人配合得□□無縫,錯身而過時相視一笑,雖為敵手,默契依舊。

  皇帝顧不上和貴妃喁喁私語,坐直了身體,大聲讚道:“好!好!看不出三郎有這等身手!那千牛衛又是哪家兒郎?”

  太子淡淡接口:“是韋鳴韋學士二子。”

  皇帝詫異地笑道:“韋鳴文質彬彬,倒有這麽個雄健的兒子!”

  貴妃一時受了冷落,又見三皇子受嘉許,臉上微露不豫,皇帝見了不以為忤,反而捋須哈哈大笑,馮貴妃十幾年來聖眷愈隆,與她這七情上麵的“純真”作派不無關係。這一點看似容易,實則要拿捏準分寸火候比登天還難,堪比替旁人撓癢癢。

  棲鳳閣上龍顏大悅,毬場上的令狐湛卻是暴跳如雷,這一毬十拿九穩,竟還是叫韓渡給攪合了。他策馬奔至韓渡跟前,拽住韁繩,嘴角揚起,眼神中卻滿是狠戾:“三殿下今日是打定主意,必不讓我如願了?”

  韓渡端坐馬上,淡淡一笑:“打毬自是各憑本事,莫非表兄想讓我徇私讓讓你?”

  令狐湛一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我真是小看殿下了。”

  韓渡挑了挑嘴角,毬杖在手上轉了轉,掉轉馬頭去追毬。

  令狐湛盯著韓渡的背影,咬了咬下嘴唇,便是太子和二皇子也不敢如此對他,韓渡憑什麽!他把目光投向韋陟,莫如趁此機會折了韓渡的左膀右臂。

  隻是細細一打量,韋二郎一看便是嫻習弓馬,年歲比他長,身量也高,雖不算魁梧,但十分精悍,對上他自己未必有勝算,他身上又沒有彈弓、吹箭之類的物事,硬碰硬怕是不敵。

  他又轉向韓渡,少年的背影纖瘦單薄,仿佛隻需輕輕一撞……

  令狐湛素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一旦有了主意便要付諸行動,他一邊假意搶毬,一邊在韓渡附近盤桓,伺機而動,不一會兒便讓他等到了良機。

  韓渡隊中一位郡王剛入了一毬,充當“毬平”的宦官剛把毬重新拋入場中,毬手蜂擁而上,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毬上,最容易渾水摸魚。

  令狐湛照著馬腹用力一踢,朝著韓渡所在的方向猛衝過去,堪堪擦身而過時,偷偷舉起毬杖,向著他脅上捅去,誰知韓渡忽然往後一仰,卻順勢抓住了他的毬杖。

  令狐湛一出手便覺不對勁,但是電光石火之間哪裏來得及反應,被韓渡抓住毬杖用力一拽,沒等他回過神,已經從馬上跌落下來。

  而韓渡自己卻沒有摔下馬,隻見他一手牢牢抓住韁繩,一腳倒勾住馬鐙,整個人往後彎成了一弧新月。

  藺知柔在樓上看見這一幕,顧不得禦前失儀,撲到欄杆上,差點驚呼出聲,太子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皇帝正在逗弄四公主,眼角餘光瞥見,也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韓渡的黑馬受了驚,快步向前奔去,馬一顛,韓渡的手順著韁繩又往下滑了點,頭幾乎觸地,藺知柔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緊緊抓著欄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栗。

  就在這時,韋陟策馬狂奔過來,伸手一撈,抓住韓渡的胳膊往上一提,韓渡同時往腰部使勁,在千鈞一發之際重新坐回馬上,勒住韁繩,讓馬停了下來。

  藺知柔渾身發軟,幾近虛脫,冷汗一層層地往外冒,好一會兒她才想起鬆開欄杆,手心已經被欄杆上的鏤花硌得通紅。

  她大約猜到韓渡方才是有備而來,然而親眼看見那一幕,仍然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

  韓渡脫險,她這才有暇去看令狐湛,隻見他倒在地上,雖然還在動彈,但顯然傷得不輕。

  長公主的獨子與從五品官的庶子不可同日而語,毬手們迅速散開,場邊的醫官和內侍一擁而上。

  出了這樣的事,毬會是肯定不能繼續了。皇帝也不能置身事外,連忙遣了身邊最得臉的內監去探問傷勢,安撫長公主。

  所有人都忙成一團,就在這時,藺知柔看到一個身著胡服的女子自場外寶帳中急步而出,正是蘭陵長公主。

  長公主奔到令狐湛身邊,蹲下身,捋了捋兒子的額發,不知說了些什麽,隻見她目光中充滿慈愛與憐惜。

  接著,藺知柔看見她站起身,走到一名帶刀的侍衛跟前同他說了兩句話,侍衛便解下腰間陌刀雙手呈給她。

  長公主接過刀,走到凝霜白跟前,示意馬夫將馬放倒。

  幾名馬夫用繩索綁住馬腿,流霜白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發出嗚嗚咽咽的哀鳴,一雙大眼中隱隱現出淚光。

  長公主拔出刀,將刀鞘扔在地上,拽住絡頭,毫不猶豫地割開了馬頸,熱血噴濺,白馬痛苦地扭動掙紮,不知過了多久,它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身體隨之停止了掙動,眾人鴉雀無聲,隻有其它馬匹物傷其類,發出聲聲嘶鳴。

  長公主若無其事地在潔白油亮的馬背上擦了擦刀刃,遞還給方才那名侍衛,這才跟著兒子的擔架離開了毬場。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巳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冷胭、實石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